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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趁著衛璪和衛熠均不在身邊,常山公主終於有了機會,從陪著她聊天解悶的世家娘子們口中,知道了一二京中的“新鮮事”。


    “衛家的四郎衛宣,你們知道吧?嘖嘖,看上去正正經經的一個人,誰能想到他和他兄長是章台的常客?”


    章台曾是漢代長安一條十分著名的街道,道路兩旁多建青樓楚館,後來漸漸的就有人開始以章台來稱唿妓館,就像是現代提起“紅燈一條街”、“歌舞伎町”什麽的,大家就能心領神會那裏到底是幹什麽的一樣。


    有個聽起來很好聽的四字成語“走馬章台”,就是被章台的隱含意思給毀了的。


    本來,走馬章台意思說的是,世家公子騎高頭大馬走過章台路。“走馬章台日半斜”,這聽起來別提多有味道了,不是嗎?可惜後來被一引申,就成了世家公子狎妓孌童、追歡買笑。再這麽形容別人,可就是罵人的話了。


    衛家四郎衛宣的兄長有幾個?三個。一個外調(大郎衛密,一個死了(三郎,剩下的二郎誰,顯而易見。


    大書法家、給事黃門侍郎衛恆。


    衛恆同學還有另外一層身份——衛玠、衛璪、衛熠三人的親爹,王家令淑的丈夫,常山公主心目中的“女婿”。


    對於任何一個嶽母來說,聽到別人說自家女婿愛和弟弟搭夥逛妓院,這可都不是什麽值得她忍耐的好事情。


    但常山公主卻忍了下來,最起碼是眼下她忍了下來,因為她想聽到更多,聽聽傳言到底是怎麽說的,以辨真假。


    婦人之前聊八卦,聊到興頭上,再有一二刻意的引導,她們往往很容易就會忘形。


    這一次的八卦聊到最後也是如此,大家放開了,就全然忘記了常山公主和衛恆之間的必然聯係。


    ——“我聽說啊,繁昌公主已經搬迴公主府數日,堅持鬧著要與駙馬和離呢,甚至氣到口不擇言的與衛家二娘反目成仇,覺得是二郎帶壞了四郎。二娘的丈夫養外室,她獨自掌家、養育三個兒女不說,還要應付這麽一個不講道理的妯娌,簡直不敢想啊。”


    ——“沒事,前段時間不是一直在傳嘛,二娘已經把女兒和兒子都送迴了娘家。”


    ——“娘家?衛家二娘的娘家是……”


    ——“她娘家可厲害了,我跟你說,豈是常人難惹的?太原王氏知道吧?”


    說到這裏的時候,再傻的人都終於清醒了,衛家二娘的娘家王氏的人,眼前可不就坐這一個。


    常山公主還是那一副不喜不怒的菩薩樣,隻是快速轉動著手裏的佛珠,任由凹凸不平的麒麟眼擱著她的芊芊素手,時刻在提醒著她冷靜。常山公主天生的外貌在這種時候總會幫到她,讓她在外人眼中仿佛是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全然沒管話題裏是不是有她丈夫的妹妹。


    幾個世家娘子這才鬆了一口氣,心想著,看來常山公主和王武子的關係很不睦是真的啊,要不然常山公主怎麽對小姑子的窘境熟視無睹?


    人前麵無表情的常山公主,在人後卻已經決定了,清談會之後就帶著殺傷性武器.王濟同學驅車前往京城。


    不管是衛恆、衛宣還是繁昌公主,都由她和王濟來收拾!


    這就是外戚楊駿大肆宣揚衛玠被王濟接走的根本原因了,他想誣陷衛恆、衛宣酒色失德,拉繁昌公主和王家下水,三家混戰。


    這種桃色緋聞很重要嗎?古代文人官員不總是去逛青樓楚館嗎?


    它當然很重要。因為衛宣娶的是公主,不是清朝那種隨隨便便就能和親出去的、毫無人權的公主,而是魏晉實打實有自己的武裝力量、有可以世代傳承的爵位的公主。漢唐公主多彪悍,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曆史上,對於衛宣的這場汙蔑成功了,造成的後果是巨大的。繁昌公主順利和離,衛宣被削成白板,氣到死(真死了,衛老爺子不得不以教子無方,請辭了司空之位。因為從一開始,這場莫須有的誣陷,真正想要達到的目的就是讓位高權重的衛老爺子遜位。


    如今這輩子的曆史出現了改變,被誣陷的人從四郎衛宣一個,變成了二郎、四郎兩個。


    ……於此同時,王濟的清談會還在照常進行……


    秀完衛玠,清談會總算是可以正式了。


    作為主辦方的王濟提出,夏亭這裏天高氣爽,風景秀麗,大家不如在潺潺的人工小溪邊席地而坐,伴隨著從山上開鑿引渠而來的甘甜山泉,享受最後一抹斜陽。順便還能讓孩子繼續在玉屋裏玩。


    能應邀來參加王濟這才清談會的人,大部分都是和王濟平時裏玩的好的人,而能和一個中二病惺惺相惜人,往往隻會是另外一個中二病。魏晉的文青中二病大多十分隨性豪邁,幕天席地,在他們眼中是別有一番趣味,紛紛撩開衣服下擺,就很高興的坐了下來。在夏亭的陰涼之下,沿著小溪兩邊對坐,等著一會兒一個經典的遊戲——曲水流觴。


    衛玠和衛璪也很快就被王濟招到了他身邊不遠處坐下,當然,衛玠是有坐具的,麵前還有一個憑幾小桌,擺著的都是小孩子會喜歡吃的東西。


    王濟把衛玠叫來,一是為了繼續和好友炫耀他的妹子,二則是照顧衛玠的身體,他實在是不太適合像其他孩童那樣瘋鬧太長時間。


    其實王濟本來是沒叫衛璪的,但是棗哥擔心衛玠,非要跟在左右。引得不少人對這樣的兄弟情深很是恭維了一番。


    所謂清談會呢,“指的就是魏晉時代的貴族和知識分子,以探討人生、社會、宇宙的哲理為主要內容,以講究修辭技巧的談說論辯為基本方式,而進行的一種學術社交活動。”(引自魏晉學文化史專家唐翼明老師的《魏晉清談》


    清談是一個時代的印記,從漢末便蔚然成風,備受上層的風流名士推崇,延續了好幾百年。


    與之有關的最著名的集會就莫過於《蘭亭集序》了。這篇文章的由來,就是東晉書法家王羲之同學記錄下了有次在會稽山陰的蘭亭,與謝安等一眾名士開清談會的記錄報告。


    又稱雅集,風雅的集會。


    好吧,雅集和清談會其實也還是有一些不同的,會上討論的內容不太一樣,雅集更偏向詩詞歌賦的賞析,而清談會則側重玄學的討論。


    王濟的這次清談會上,請來的就都是善清談的玄學大家。


    好比樂廣。


    樂廣被袁宏稱為“中朝名士”,是西晉時一位十分著名的風流名人。著名到什麽程度呢?《晉書》中描寫樂廣與王衍是中朝的“清談領袖”,著名到連唐朝的房玄齡等人,都在肯定樂廣的身份。雖然……衛玠此前完全沒有聽過樂廣這個名字。


    【這也是個人生經曆很像x點小說的人。】拓跋六修在一旁介紹道,【你祖父衛瓘、琅琊王家的王戎、以及你大姨夫裴楷,都十分的欣賞樂廣。“此人之水鏡,見之瑩然,若披雲霧而睹青天也”,這麽肉麻的誇獎,不是出自任何旁人之口,而是你祖父衛老爺子。但這還不算完,真正的猛料是,樂廣出身寒門。】


    =口=擦,這是在演上品寒士嗎?


    不親身經曆魏晉的現代人,其實是很難理解那種身份等級所帶來的不同待遇的。現代總有人抱怨說官場黑暗,二代橫行。但最起碼現代給了普通人一個奮起直追的機會——義務教育。而在魏晉時期,寒門學子是上不起學的。


    試問,在世家沒有自毀長城的前提條件下,一個毫無文化的你,要如何追上一個百年世家、精心培養數代的優秀人才呢?


    不是輸在了起跑線,而是根本就沒在線上。


    這才是一個真正的無論普通人怎麽努力,都不會有出頭之日的黑暗時代。套用一句微博上的毒雞湯來說就是,不努力一下,你永遠都不會知道你可以有多絕望。


    何其有幸,衛玠穿成了衛家的郎君,何其不幸,他穿越到了這個時代。


    哪怕是彪悍如石勒者,曆史上走的也是武力推翻一個王朝的路線,馬上得天下的他,哪怕當了皇帝之後,依舊是個目不識丁的老大粗,總會鬧些引人恥笑的烏龍。


    所以說……樂廣到底是怎麽做到的?從連受教育的權利都沒有的寒門,逆襲成清談領袖。


    聚會上,衛玠看樂廣的眼睛都有點放光了。


    樂廣和王濟的年齡差不多大,最小的嫡女如今正與衛玠同齡,他雖然不明白這個衛家漂亮的不似真人的小郎君為什麽要目光灼熱的看著他,但也和善的衝衛玠笑了笑。舉手投足間,皆是一派比名士還要名士的優雅大氣。


    衛玠自我感覺的悟了,樂廣最大的優勢是……顏好。長腿叔叔那一掛的感覺,歲月不僅沒有給他的容顏增加什麽痕跡,反而給了他年輕人所沒辦法擁有的滄桑智慧。


    他如今的氣質裏,藏著他年輕時讀過的每一本書,走過的每一段路,以及他苦盡甘來的人生閱曆。


    隻這麽一個笑容,衛玠都覺得他就要被樂廣實力圈粉了。


    拓跋六修卻在這時,壓抑不住心中的酸氣,開口道:【樂廣其實也不算是真正的寒門,他父親好歹是征西參軍,隻是早逝,家中無人,才在世家看來樂廣是寒門出身。而你當然會喜歡他了,他可是你未來的嶽父。】


    “……”啥?!你剛剛說了個啥?!你再說一遍!


    【樂廣在衛家被滅後,感恩你祖父當年的提攜,對你多加照拂,比對親兒子還好,傾盡全力的栽培,讓你成了繼他之後的清談領袖,並且女兒嫁給了你,開不開心?】


    衛玠愣住了。


    他也說不上來自己那一刻的感覺,理智上來說,他應該是開心的,因為從樂廣的容貌和品性就能推斷出,樂廣的女兒肯定差不了。有這樣一個大美人要嫁給他,嶽父還十分喜歡他,他有什麽好不高興的呢?可是……真聽到拓跋六修這麽說了,衛玠卻怎麽都提不起勁兒來。


    那一刻,清談會上的一切都好像離衛玠遠去了。熱鬧的宴會上,衛玠的眼睛裏隻有麵容英俊的拓跋六修是鮮活的、是彩色的。


    拓跋六修身披戰甲,手持銀槍,端坐在他身旁,強大又……脆弱。口是心非的說著一些他並不情願說的話,因為他在自卑於自己的容貌。


    別問衛玠為什麽知道,反正他就是知道。


    哪怕經曆了那麽多朝代的起伏榮衰,在拓跋六修的內心裏,他始終還是會那個因為自己的長相而暗自苦惱的首領長子。他一直記得年少時,一個雲遊到盛樂(拓跋鮮卑的首都的漢人道士在給他看過相後,對他說過的話——半世榮華,一生淒苦。


    再沒什麽會比先甜後苦更令人痛苦的,拓跋六修無時無刻不在擔憂著,如今的他有多幸福,日後就有可能會在失去後有多絕望。


    衛玠不顧身邊棗哥有可能會有的異樣,覆蓋住了拓跋六修的手,對他小聲道:“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我發過誓的。”


    曾經是拓跋六修陪著衛玠,如今終於輪到衛玠來陪伴拓跋六修了。


    拓跋六修還是端坐著,把脊背挺的比誰都直,但隻有他自己知道,藏在這幅軀體之下的心跳動的有多劇烈。這個世界上怎麽會存在衛玠這樣的人?一句話就可以讓他生,也可以讓他死,讓他的心再也由不得自己。


    “那是誰?也是個中年美大叔呢。”衛玠趕忙轉移話題。


    拓跋六修心情很好,也樂於配合衛玠,但在看到衛玠指著的是誰之後,卻又快速沉下了臉去,再不發一言。


    棗哥終於聽見了衛玠的聲音,以為衛玠是在問他,便開口道:“那是剛剛迴京,被授侍中銜的山大人啊。他父親是竹林七賢中的山司徒(山濤。”


    年少時,山簡曾與嵇紹、劉漠、楊淮齊名,稱為洛京四傑。


    衛玠眨眨眼,隻能感慨一句,聽起來好像很厲害的樣子,然後就沒有然後了。講真,他連山濤是誰都不知道,竹林七賢他倒是聽過,但他也僅僅是知道阮籍和嵇康而已。


    衛玠實在是不明白他問山簡是誰,怎麽會令拓跋六修不高興。


    到最後,拓跋六修才從牙縫裏擠出一句:【恭喜你,這麽快就又發現了你的另外一個嶽父。】


    “……”曆史上衛玠的婚姻經曆聽起來蠻豐富的樣子呢。


    【樂廣的女兒體弱,在亂世中不幸病逝。你與王氏輾轉進入山簡所駐守的領地,他便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了你當繼妻。】


    長的太好,就是有這樣的煩惱,總有人想把女兒配給衛玠為妻。


    這並不是僅供x點男作者yy的腦洞,而是曆史上真實發生的事情,多少人都哭著喊著要和衛玠當親戚。當然,大家盯著的隻有正妻之位,非要送自己的嫡女給對方當小妾什麽的,這種腦殘事古人還是做不出來的。


    衛玠再不敢亂指人了。清談會上如此之多的名人名士,太原王、琅琊王、河東羊、範陽張、譙國嵇,世為著姓的不知凡幾,衛玠卻偏偏一指一個準的挑了兩個未來的老丈人出來。


    他尷尬的和棗哥坐在位置上,繼續假裝安靜兒童,隻迴想一些有的沒的打發時間。


    ……


    就在前不久,準備的說就是今天早上,衛玠還堅持覺得清談會和雅集一樣,基本上都是吃飽了沒事幹的世家遊戲。


    “清談誤國。”這便是衛玠對清談會的唯一認識。事實上,他對於王濟的清談會,其實是隱隱的有著一種排斥之感的,要不然他也不會把大好的時光浪費在“捉迷藏”上,而不是跟著王濟去招唿客人,見見世麵什麽的。


    拓跋六修卻有不同的見解:【清談會本是清議會的延續,清議會的出發點,是給士大夫提供更多政治訴求的機會,是一種有向民主方向發展的政治活動。可惜在漢末就被帶歪了。】


    衛玠有聽沒有懂,一臉茫然。


    拓跋六修繼續道:【意思就是說,經是好經,但是被歪和尚念壞了。其實清談會也不全是廢話的,東晉有幾次重要、且勝利了的軍事行動,都始自於清談會。】


    衛玠懂了拓跋六修的意思:“誤國的不是清談,而是人心。”


    拓跋六修點點頭:【不是你告訴我的嗎?在不了解一件事情前,不要僅僅是因為別人說的,就對它產生誤解而排斥它。】


    “你很想我參加這個?”


    【因為這是魏晉時期提高名氣的最快方式,準確的說是你提高名氣的最快方式。出名要趁早。】清談隻是討論三玄,不做詩詞歌賦,這是最適合衛玠這種現代人的文人活動了。因為衛玠不一定會作詩,但受現代各種有毒沒毒的雞湯影響,他肯定在玄而又玄的哲學方麵有著不少後人的智慧。隻要嘴皮子利索,舌戰群儒,衛玠就會輕鬆成為一代風流名士。


    衛玠能懂拓跋六修的意思,但是他不明白的是:“我為什麽要成名?”在得知祖父和父親可以hold住一切之後,衛玠就徹底懶了下來。


    【那你未來想做什麽?】拓跋六修反問。


    “呃……”衛玠一愣。未來,對於他來說好像是一個太過遙遠的詞。穿越三年,他已經越來越習慣小孩子這個身份了,混吃等死,好像聽起來就很不錯。


    但拓跋六修卻明顯為衛玠想的更遠:【我不是要求你一定要成為名士,我隻是想給你一種可以選擇的權利。】


    真正的自由,不是你想幹什麽就幹什麽,而是你想不幹什麽就能不幹什麽。


    魏晉時代最能有這樣任性資格的是誰?名士!


    衛玠生在衛家,哪怕他不想,他祖父和父親也肯定已經默認了衛家未來的發展之路——當個不大不小、位置清貴的修書京官,依靠著家族累世積蓄的潑天財富而活,由他的哥哥衛璪這個嫡孫來繼承家業繼續奮鬥。


    【衛璪固然對你很好,但你會喜歡這種把自己的生死全部掌握於一人之手的感覺嗎?如果有天衛璪希望你去做一件你並不想做的事情,你不做就會失去衛家的財富,那你怎麽辦?】


    拓跋六修的一生十分坎坷,無數的血淚史隻教會了他一個道理,求人不如求己。


    沒有任何一個人是真的靠得住的。兄弟,父母,都不如他自己有本事重要。


    衛玠受身體條件限製,他想要有話語權,想要有力量,隻能走一唿百應的文人路線。恰好這個時候的西晉重文輕武,這個時機實在是再有利不過。


    “棗哥不會讓我……”衛玠的話沒說完,他自己就先愣住了,因為他突然想起棗哥對他很好又如何呢?如果棗哥為了他好要逼他和一個不認識的女人結婚,他要怎麽辦呢?衛玠暫時想不到他為什麽不想結婚,反正他是不想莫名其妙被塞個妻子的。


    【不要以偏概全,給清談會一個機會,你自己去親身經曆、去感受一下,好嗎?】


    ……迴到王濟的清談會……


    是日也,遙襟甫暢,逸興遄飛。出身鍾鳴鼎食之家的風流名士,高談闊論,意氣風發。


    盛滿了清濁美酒的羽觴(一種酒器,被漂浮的放入清澈見底的小溪之中,從夏亭之上順著水流緩緩而下,在經過彎彎繞繞的渠道碰撞,羽觴路過溪遍席地而坐的文人墨客,它在誰麵前停下,又或者打轉,誰就要取杯飲酒,並賦詩文一首。


    這本來隻是三月上巳日,舉行過祓(fu禊(xi儀式後,用來去除不吉利的民間遊戲。後來就慢慢變成了世家子弟的舉辦野外的宴會時,所不可或缺的遊戲。


    衛玠迴神時,羽觴正停在了嵇紹眼前。


    嵇紹也大大方方的取過羽觴,擋袖一飲而盡。然後遣人拿來了他的笙,站在夕陽下,沐浴著陽光與清風,奏起衛玠從未聽過的美妙音樂。音樂徐徐,仿佛連天上懶懶的白雲也一起引動,變化著不同的形態,將嵇紹與自然完美的融為一體。


    俯仰天地,遊目騁懷。山簡站起,伴著嵇紹的笙聲,引吭高歌。放浪形骸、離經叛道裏,卻也寄托了他們對未來的無限抱負與期許。


    這些表麵上的叛逆者,其實才是真正的遵循者。


    “棄經典而尚老莊,蔑禮法而嵩放達”。為的是什麽呢?為的是在高官厚祿的誘惑下失去說話聲音的文人中當一個清醒的呐喊者,為的是在黑暗壓抑的時代裏,不放棄一個知識分子所應該具有的獨立思考的能力。


    他們思辨,反省,雖然有些消極避世,卻也真真正正在努力做到不肯放棄自己做人的底線。


    從什麽時候開始中國才成為了真正的封建社會呢?從社會上隻有了一個聲音開始。


    而魏晉風度,便是這個大趨勢下、始終不肯底下的高貴頭顱,是不願意阿諛奉承的文人最後的倔強。


    那一刻,衛玠突然開始也想要成為這樣一個名士了,在體製之外,努力改變著時代的方向。


    酒宴正酣,王濟正準備命人取來他姐夫和嶠送他的李子,卻在被書童在耳邊輕語幾句後,變了臉色。


    王濟匆匆起身而去,衛玠戳了戳衛璪,也偷溜跟了上去。


    站在屋外,衛玠和衛璪就能聽到王濟發火的聲音。和嶠的李子確實是依約送來了,隻不過,不多不少,隻有十顆。


    是的,就十顆。


    而王濟的宴會上,隻孩子就不隻十個。


    “他這是故意要讓我難堪嗎?!”王濟從未丟過這麽大的臉,因為他已經把話說出去了,今天大家都能吃到他姐夫和嶠的李子。如今一人一牙都不夠分的!


    “駙馬息怒,駙馬息怒。”


    “嗬。”王濟怒極反笑,和嶠不仁,就別怪他無意。


    “舅舅?”衛玠之趕忙上前當消防員,準備熄滅王濟被憤怒燒壞的腦子。


    王濟卻顯得很理智,笑著對衛玠道:“小娘你想帶著你新認識的朋友,和舅舅出去玩一圈嗎?”


    “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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