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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衛玠的美好設想裏,他和二舅的北邙之旅是這樣的:我帶著你,你帶著錢,咱們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但實際上情況卻是……


    王氏給衛玠備了五大車的吃穿用度;


    衛父給添了兩車;


    衛老爺子追加了一車;


    衛家上下給的零零碎碎加起來又有三車;


    據說王家的外祖母鍾氏準備的更多;


    棗哥要求十八裏相送;


    六娘、七娘想陪著衛玠一起去北邙照顧;


    繁昌公主幹脆就安排了自己的一部分衛隊親自護送,去了也不用折返,等著與衛玠一起迴來即可;


    貼身伺候的仆從婢子更是選了不下百人;


    王家也不甘落後的加了人。


    “我們直接搬家好不好?”衛玠實在是忍不住吐槽的洪荒之力。事實上,在現代搬家都不會這麽恐怖的好嗎?!頂多兩車就齊活兒了


    王二舅旗幟鮮明的站在了衛玠這邊,搖旗呐喊:“就是,就是。”


    衛王兩家:我們中間出現了一個叛徒!


    叛徒君理直氣壯,我有錢好嗎?我超有錢的好嗎?我有錢到專門用錢搭了個金埒隻用來跑馬炫富好嗎?你們準備的這些,我在北邙的宅子哪個都不缺,懂?隻可能有更多,不可能沒有!跪求別給我省錢!


    別給我省錢……


    別給我省錢……


    別給我省錢……


    衛玠腦內循環一百遍後,分外仇富的對拓跋六修道:“我二舅能蹦躂這麽多年,還沒被人揍死,真是個奇跡。”


    最終,在衛玠和王濟聯手的抗議下,臃腫的車隊終於……減了一車。


    衛玠真心不是很懂這些古代土豪對量詞的理解。


    “三郎?”王氏奇怪的看向又在盯著空氣的衛玠,自打白馬寺迴來之後,兒子發呆的次數就越來越多了呢。


    不等王氏繼續深想,衛玠就已經在一抹臉間,重新換上了小孩子的天真無邪,朝著自家阿娘歡快的跑了過去。玉石做的佩環和金飾碰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音。


    衛玠這一次的離開,可以說是全家傾府相送。


    整體顏值軍超越平均線的美人,穿著華美的服飾,扮著精致的妝容,齊齊站在偌大的正門口,形成了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衛玠幾步上前,站在青石台階下,對他們統一行禮拜別。


    每個人都端著世家的風度,全然不見私下裏對衛玠此行的碎碎擔憂。“死要麵子”大概就是所有世家這輩子都難以治愈的頑疾。


    很快,衛玠就轉身準備上車了。也因此,他再一次不得不迎麵對上了傳統的上車小插曲——當人凳的胡人少年。還是上次那個,原來的配方,熟悉的姿勢。微卷的碎發黏在風吹日曬的粗糙皮膚上,汗如黃豆,順著小麥色的臉頰滾滾而下。他已經在烈日下站立多時,如今猛的跪下,眼前一下子就出現了很多小黑點,但他的身體卻連稍稍打晃都不敢。


    很顯然這是繁昌公主的“心意”之一。


    全家都在一旁看著,衛玠想故技重施找人抱他上馬車都沒辦法。因為找了他爹,二舅會不高興;找了二舅,他爹會心塞。


    幸好,機會是給有準備的人的。


    衛玠拍了拍手,他的貼身婢子中負責出行的阿李,就單手輕鬆拎著一個精致紅木木梯走了過來。把木梯放下的那一刻,仿佛都能感覺到漫畫效果的塵土震顫。


    ——有胡人血統的婢子,就是這麽威武雄壯!


    衛玠昂起下巴,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頸,故意學著他二舅平時的得瑟樣,對全家介紹道:“這梯子能根據不同牛馬車的高度,來調整自身的高度,方便上下車。是不是很厲害?”說完,衛玠就借著演示梯子功能的機會,輕鬆上了高大的馬車。


    站在車上時,衛玠還不忘繼續演戲,把一股“快來誇獎我”的撲麵氣息演繹的淋漓盡致。全家很給麵子,你一嘴我一嘴的說了起來,直接略過了衛玠到底是怎麽上車的細節。


    本來安生站在繁昌公主身邊的七娘不幹了,和小五郎一起鬧著也要玩梯子。大人們誰都沒轍,隻能滿足兩個孩子的願望。小五郎歡唿一聲,就衝在了最前麵,而今天穿了身湖綠色小儒裙的七娘,則有些受衣服限製,慢慢的綴在後麵。


    “你慢點。”衛玠站在馬車上,忍不住開口提醒道。小五郎年幼莽撞,屬於“路都走不穩,就非要跑的”的典型,衛玠看著他顫顫巍巍、不甚熟練的樣子,就忍不住擔心。


    世間的事,大多都是好的不靈壞的靈。


    就在小五郎眼見著要跑到馬車前時,他那兩條小肥腿一時沒能捯清楚,前腳跟絆後腳尖,一個趔趄就朝著木梯栽了過去。


    幸好跟在他身後的七娘眼尖手快,一把扯住了他。但是七娘也隻有四歲,還帶著些虛胖的嬰兒肥,身上隻有肉,沒有勁兒,努力往後一仰,就結結實實的坐了個屁墩。連帶著小五郎也倒進了她的懷裏,撞的生疼。


    兩個小孩子皆是一愣,然後就嚇的嚎啕大哭起來。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婢子根本來不及上前。唯有剛剛跪在一邊,後來給木梯讓了道的胡人少年反應還算及時,飛撲將自己的胳膊墊在了七娘身下,沒有讓她真的摔斷尾巴骨,隻是被胡人少年結實的胳膊給硌了一下。


    婢子們慢一拍的趕到,快速扶起了自家小娘和郎君,各種疼哄勸慰,卻沒有任何一個人舍得分一點關心給那個胡人少年,就仿佛他是不存在的一般,甚至有人著急小主人而直接踏過了少年的手。灰黑色的腳印踩在布滿老繭的掌紋上,是那麽的刺眼。奶娘還在叫嚷:“這是哪家的奴隸?這麽沒眼力界!擋在路上是要成心絆倒誰嗎?”


    救了七娘和五郎的胡人少年就這樣默默的爬起,然後默默的重新跪下,默默的請罪。他接住了七娘的胳膊甚至都沒辦法用勁兒撐地,他艱難的嚐試了幾下,最終還是放棄了。


    在他更深的把頭低下的瞬間,他眼中的光與他心中的希望一起碎了。


    他想起阿娘曾對他說的,去洛陽吧,匐(fu勒,那裏是京城,是世界最富饒的地方。水是熱的,飯是香的;貴人雲集,黃金遍地;那裏的名士連說話都仿佛帶著墨香;那裏的世家極有教養,如活菩薩般,高貴又仁慈。


    洛陽果如阿娘所說的那般繁華,甚至比阿娘想象中的描述還要奢靡。可洛陽的貴人……他們待人確也是溫和有禮的,隻是對於他們來說,奴隸並不是人。


    在這樣一陣兵荒馬亂之後,車隊好不容易才正式啟程。


    胡人少年沉默的跟在隊伍的後麵,哪怕胳膊再疼,他也不得不緊跟而上,因為不如此的話,監督他的馬夫的鞭子就會無情的抽下。如果說高高在上的世家對奴隸的態度,還僅僅是一種連說話都不屑說的冷暴力,那麽同為下仆的普通人對待努力,那就是真暴力了。總有人喜歡在比自己弱的人身上找存在感。


    在車隊遠離了世家顯貴聚集的上東門後,衛玠身邊的阿李帶著傷藥,從車隊最前麵走到了隊尾。


    “給你。”


    這個同樣有著胡人血統的婢子,在出現在胡人少年眼前時,把他結結實實的罩在了一片陰影裏,如一座小山般,讓少年隻能仰望。


    少年看著阿李,暗淡的眼珠子都仿佛忘記了轉動。


    “先擦上傷藥吧,”阿李柔聲道,“郎君說舅爺家的別苑有瘍醫(外科大夫,等到了再給你仔細瞧瞧。”


    “郎君?”胡人少年不可置信道,那已經支離破碎的亮光重新開始聚集。他來洛陽其實並沒有幾年,話語裏帶著揮之不去的濃重口音,他死死的捏著手裏的藥瓶,再次確認道,“真的是三郎君讓你給俺的嗎?”


    如今的車隊裏就隻有衛玠這一個小郎君。


    阿李奇怪的看了眼頭發微卷的黑壯少年:“不是郎君心善,那還能有誰?郎君說了,你要是實在是太疼走不了路,可以去前麵和他說說話。謝謝你救了七娘子和五郎君,他倆被嚇壞了才一直哭,要不然也一定會記得感謝你的。”


    胡人少年皮糙肉厚,其實遠沒有到疼的走不動路的階段,但是鬼使神差的他就說了一句:“那勞煩姐姐為我引路了。”


    阿李性格質樸,信以為真,帶著少年趕去了最前麵的馬車後,就直接讓他和馬夫並排坐在了車轅上。


    少年對阿李的話也信以為真,等著三郎君找他問話。


    但是三郎君……


    其實隻是想找個借口,讓胡人少年蹭一路車坐而已。


    ……


    古代進城要檢查,出城也要檢查。衛玠和二舅離開的這一日也不知道是怎麽了,他們要走過的一門三洞製的大夏門,排起了仿佛看不到頭的長龍。


    胡人少年以為要排很久,三郎君肯定要找他說話了。


    結果……


    沒等一會兒,就有專門的守城官員上前來問安,手持劍戟的士兵親自開道,生生給他們的車隊讓出了一條廣闊的大路。所有仆從均是見怪不怪的昂首挺胸,帶著優越感從苦苦等候的其他車隊眼前疾駛而過。因為他們是世家,所以插隊出城根本不需要理由,別人也覺得這是理所當然。


    衛玠在車隊走到巍峨的城門下時,特意讓婢子給他撩開簾子看了一下,發現堵車的原因是上麵突然嚴查,卻不巧趕上今日好幾個大商隊離城,這才造成了混亂。已經有人在負責緊急疏散,盡可能的改道其他城門了。


    坐在駝峰之間的綠紗少女激動的對她阿兄說:“你看,你看,那就是我那日見過的貴人。”


    世界可以很大,也可以很小。


    曾以為再也沒有交集的兩隊人馬再次擦身而過,衛玠也看到了綠紗少女,衝她再次笑了笑。然後,衛玠的車隊就再次唿嘯著遠去了。


    匆匆一瞥間,衛玠注意到拓跋六修也看了一眼那個商隊的古怪標識。


    由於王濟也在車內,衛玠不好問平時對周邊的人總是目不斜視的拓跋六修在看什麽,但他還是不斷的用灼人的目光逼問著拓跋六修,因為他的直覺告訴他,拓跋六修和那個商隊之間肯定有貓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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