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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爹。”六娘衛熠主動上前行禮。


    這才打破了王濟與衛恆這對郎舅之間尷尬的氣氛。


    “六娘也迴來了啊。”衛父立刻眉開眼笑,一把美髯都遮不住他的“活潑”。衛大書法家不管對外是什麽形象,對內就是個沒原則的兒控。許久未見女兒,真真是攢了一肚子的相思之情。


    可惜……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衛家六娘此趟隨二舅迴家的目的,並不在阿爹身上。


    衛熠依舊是一身幹練的胡服打扮,短衣窄袖,鹿皮靴靿,十分方便騎馬射箭。烏黑發亮的發髻高高梳起,顯得眉眼間俱是一派英姿勃發,身體線條流暢又健康,仿佛有著用不完的充沛力量。任誰來看,都會覺得這是個已初露迷人風度的小郎君。衛熠也確確實實是把衛家年齡小的婢子們撩的不要不要的,仿佛空氣中都彌漫著粉紅色。


    衛玠時常覺得,他不是有一哥一姐,而是有兩個半的親哥,熠姐一個頂倆,熱愛八卦傳播事業的棗哥頂多算半個。


    不過這一次的衛熠“小郎君”,其實表現的比王氏這個當娘的還要愛操心,各種碎碎念。


    從見到王氏的那一刻起,衛熠的嘴就沒停過,一如她仿佛永遠都操不完的心。劈裏啪啦蹦豆子似的將家裏人問了個遍,阿娘可好,阿兄可好,小娘可好。


    重點當然就是小娘:“前段時間不是還來信說,小娘的心疾大有起色嗎?怎麽突然又病了?”


    衛熠話裏暗含的潛台詞十分直白——我弟弟病了,是不是因為有人欺負他了?阿娘你可不能瞞我。


    這段對話是發生在一行人前往衛玠小院的路上。


    高冠博帶的王二舅走在最前麵,就仿佛一個會行走的移動金條,自帶亮閃閃的特技音效;他後麵錯開半個身子的一左一右,走著的是他的寶貝妹妹王氏,和寶貝妹妹的周邊衍生產品——六娘衛熠;再後麵便是一群隨身伺候的婢子仆從了,有打扇的,有撐傘的,還有為六娘捧馬鞭的,哪怕不一定會用到,也要準備周全。


    “我聽說賈家那個虛偽的家夥總來打擾小娘,是他讓小娘生病的嗎?”


    衛熠說話的風格就是這樣,總有一種讓人隻能跟著她思路走的直來直去。她沒有說的言外之意大家也都能心領神會——如果賈謐敢欺負小娘,我就關門放二舅!賈家出了個太子妃又如何?二舅連國舅都沒放在過眼裏。


    在一旁假裝對母女敘話並不關心、實則一直在側耳傾聽的王濟,不著痕跡的挺了挺胸,一副“沒錯,六娘說的都對,萬事有哥”的傲嬌模樣。


    王濟同學如今賦閑北邙,徹底變成了寄情於山水的風流名士,最不缺的就是鬧事的時間和精力。


    事實上,王濟在北邙時,就一直抓耳撓腮的想知道,王氏過的到底好不好。


    當年“在自己注意不到的地方,妹妹意外早產”的往事,給王濟留下了極大的心理陰影。那可是他和他大哥捧在手心怕丟了、含在嘴裏怕化了的寶貝妹妹,乖巧懂事,善解人意,怎麽會有人忍心傷害她呢?怎麽能有人傷害她呢!


    王濟一直很後怕。所以,如今哪怕王氏掉個頭發絲,他都能急的上牆。在聽到衛玠莫名其妙的又病了之後,善於腦補陰謀論的王名士,就無論如何都坐不住了。


    連夜從北邙縱馬趕到了洛陽。


    要不是有明白事理的鍾母攔著,王濟估計能幹出大半夜就來咣咣砸衛家府門的事。魏晉名士多任誕,這絕不是開玩笑的誇張表述。


    衛熠便是鍾母強烈要求王濟來衛家時帶上的隨身掛件,不帶不許走人。


    本來王濟對此是很不耐煩的,他是喜歡衛熠沒錯,但再喜歡也架不住他那顆一生放蕩不羈愛自由的心,他討厭被人管著!


    不過如今嘛,王濟倒是不反感了,因為他總算是明白了鍾母的一番良苦用心。


    帶上衛熠,確實能讓衛熠起到對王濟的監督作用;可是與此同時,也可以讓王濟借衛熠之口,問一些王濟很想問,但又礙於身份不能隨便問的話。


    鍾母很喜歡做這種能一舉數得的事情,並且總會成功。


    ——我外祖母的人際關係處理學,可是上過《世說新語》的。鍾郝儀型的成語典故,就始自於她。by:衛玠。


    王濟也有不好問出口的話?


    他當然有。


    王濟雖然是個中二病,卻也不是全然不通世俗的。好比他就很清楚,娘家人給出嫁的女兒撐腰,必須要把握適當的尺度。


    畢竟他的最終目的還是希望妹妹能夠婚姻幸福,而不是破壞了這樁親事。如果過激處理,給親家太過的難堪,最後受委屈的還是自家妹妹。說句不恰當的比喻,這就是想要打老鼠,又怕砸了玉瓶。所以為了妹妹,縱使是暴脾氣的王濟,也隻有忍的份兒。


    “有你舅舅在,阿娘怎麽會受欺負呢。”王氏很懂王濟想聽什麽。


    此話一出,殺傷力巨大。某大齡中二病,簡直不能更開心,仿佛走路都帶著風,各種神清氣爽。王名士心想著,唉,沒辦法,誰讓我是哥哥呢,就勉為其難把大腿借給妹妹抱一下吧。他微微上翹的紅潤唇角裏,有著怎麽都遮掩不住的得瑟,能為妹妹撐起一片天,是他身為兄長最大的驕傲。


    “我就說你不會有事的,六娘卻非要趕迴來看看。”王二舅頗具口嫌體正直的特色,一雙鳳眼將其演繹的活靈活現。


    衛熠大膽又親昵的給了她舅舅一個“好好好,你是中二病,你說什麽都對”的眼神。


    在王濟看不到的地方,衛熠衝王氏暗暗搖了搖頭。真相根本就是反的!今天早上天還沒亮,王濟就醒了。一直在衛熠的小院外麵來迴轉悠,不敢吵醒衛熠睡覺,卻又實在是迫不及待的想來衛家看看。


    王氏給了女兒一個安撫的笑容,她都懂,她二哥從小就是這個畫風,這輩子估計都不會變了。


    “勞阿兄擔心了。”


    “才、才沒有擔心呢。你那麽聰明,是在世女諸葛,誰能讓你吃虧?”王濟誇起自家人來,那從來都跟不要錢似的,什麽詞好,就往上捅什麽。


    這點在王濟進屋看到衛玠時,也體現的淋漓盡致。


    “珠玉在側,覺我形穢。”


    這是王濟每次見到衛玠都要感歎一遍的話。意思很好懂,他覺得衛玠就像是珠玉,與之對比,他的容貌便顯得醜陋不堪。


    這一次王二舅還多加了一句:“哪怕病著,小娘都比我好看。”


    魏晉重顏色,王濟少有逸才,是世家圈人所周知的美男子。他對衛玠說這話,絕對隻有過譽的份兒,不是在找茬。


    雖然在衛玠聽來他二舅真的挺像是在毒舌他長相過娘的。


    咳。


    在衛玠準備對王濟開口之前……


    垂足高坐的衛老爺子,終於輕咳了一聲,彰顯了存在感。


    王濟就像是老鼠見了貓一樣,聞聲色變,瞳孔收縮,本能的圈了一下脖子。待他看清剛巧坐在屏風後麵擋住了一進門的視線,讓他沒能及時發現的衛老爺子時,畫風立刻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再恭敬守禮不過:“衛伯父。”


    一!秒!慫!


    衛恆、王氏、衛熠、衛玠、拓跋六修一起給了王濟一個這樣的“→→”鄙視眼神。


    “武子(王濟的字剛剛在外麵說什麽趣話呢,也不見你進來。”衛老爺子還是那副仙風道骨的模樣,但簡單的話語間卻透著揮之不去的壓力,三言兩語就把王濟說的脊背冒汗。


    作為兩朝元老,八公之一,衛老爺子這輩子就沒有他降不住的妖,鎮不了的孽。王濟也不例外。


    事實上,王濟比一般人要更怕衛瓘,沒什麽太深層次的原因,就是單純的童年陰影而已。


    衛瓘看上去總是笑眯眯的書生模樣,羽扇綸巾,風度翩翩,好像根本沒有脾氣。但誰能知道這青衫書生在揮完刀、殺完人後,站在肉沫橫飛的漫天血雨裏,也依舊能笑的人畜無害?隨大哥上戰場偷瞧過衛瓘另外一麵的王濟,那是見到衛老爺子就膝蓋發軟,心有餘悸。


    不怕別人聽到自己聲音的拓跋六修,對衛玠直言:【這就是個生物鏈,一物降一物。】


    衛老爺子>王濟>衛父。


    衛玠衝著拓跋六修眨眨眼,示意道,那我阿爹能降住誰?


    講真,衛玠一家六口(加上衛老爺子,衛父最慫,怕父親,怕老婆,還怕孩子。衛恆同學到底是怎麽成長為外人眼中一代風流不羈的大書法家的?


    拓跋六修很認真的沉思了片刻後,這才道:【他偶爾也會靈光乍現。好比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你父親剛剛根本就是故意沒提起你祖父也在屋裏,就等著看如今這一幕。】


    衛父一臉無辜的站在一旁,見衛玠往過來,還衝他笑了笑。


    衛玠暗暗在心裏點了點頭,對拓跋六修的話深以為然,因為他做了壞事之後,基本就是他爹如今這幅模樣。


    王二舅卻已經顧不上深思這些了,他正努力對衛老爺子轉移話題,想要把院子裏的一幕翻篇:“家母聽說小娘病了,很是擔心,又見六娘因此夜不能寐,便讓我帶她迴來看看妹子。”


    隨身掛件衛熠的用途三——當王濟來衛家的借口。


    衛玠當時還在一邊傻樂看戲,完全沒有意識到,王濟口中的“妹子”指的就是他。


    “妹子”並不是衛玠的新小名,而是一種男性宗親之間的稱謂——妹妹的孩子。類似於侄子。以此類推,還有兄子,弟子,姊子。這個時候男女對親戚的稱唿還是分開的(直至唐代才會廣泛統一,好比對於繁昌公主來說,衛玠是她的外侄,但對於四叔衛宣來說,衛玠便是他的兄子。


    衛玠對親屬關係並不敏感,在已經很簡單化的現代都經常弄混稱謂。所以,哪怕穿越了三年,他也還是不知道,他那個見人就愛誇他的舅舅,是這麽對外介紹他的:


    “我妹子似王戎早慧……”


    “我妹子仿仙童下凡……”


    “我妹子……”


    不過很快衛玠就會知道了=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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