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我倒真覺得佩佩應該去出家的。


    我到佩佩家的時候,她高燒近40度,喉嚨啞了,一句話都說不出。我無法想象四個小時之前剛打完詠春還在跟我開心通話的一個人,經曆了怎樣的痛苦才會這麽病得徹底。菲傭忙上忙下地給她測體溫、送水、物理降溫,可佩佩沒有什麽好轉的跡象。她發燒發得迷迷糊糊,說不出話,隻無力地看著我,好像想問什麽,又好像什麽都問不出。我又何嚐不是這樣想。我也想問苗凱到底出了什麽事,為什麽不能一起想辦法解決。想不通,更讓人發瘋。


    我在她家待著,一邊和公關團隊商討苗凱婚事的字眼,一邊看著汪佩佩半死不活地發著燒。我現在除了父母,最親的人就是佩佩。從某種意義上講,佩佩才是我最親的人。她和我一起同甘共苦,一起從底層爬到這裏,而且沒有重演其他合夥人撕逼的戲碼,一直互相支持幫助,不隻事業上的也有心靈上的,闖過了一道又一道關。我有時候也把她當做我的依靠,那種無論外麵發生了什麽,還有她在的那種依靠。有她在,我就覺得男人都是無所謂的,婚姻都是無所謂的,家庭都是無所謂的。如果一定要我保護誰,我就會選擇保護她。


    偏偏是苗凱這件事,明知道是傷害佩佩的,還必須是由我去發布。早知道這樣,我就不該搞什麽上市,不該去和魏東晨撕逼,不該去爭取苗凱。這些都不做,佩佩就會一直安靜平和地待在香港。我們倆賺的錢,老老實實去旅行或者做點善事就算了。為什麽要鬥氣,和我媽鬥氣,和魏東晨鬥氣,和苗凱鬥氣,一步一步把我和佩佩拉進現在的泥潭。


    我高估了佩佩,我以為她是有化解能力的。沒想到所謂的修行,在苗凱這裏,不堪一擊。她雖然身體一直不怎麽好,但這麽多年,從來沒見她病成這樣。我以往到處飛,總會感冒發燒拉肚子,她還總教訓我說:“都是心浮氣躁,再加上疲累傷了元氣,就會在身體上反應出來。你看我,心態調好,作息規律,不亂吃東西,多念念經散散步,就不會出問題。”她是幾乎不生病的。現在看她躺在床上的樣子,比我自己生病還難受。


    馬上要發布了。公關團隊在推送公眾平台和微博前,跟我最後一次確認。我拿著手機,看了一眼汪佩佩。我隻要給出這個推送,她的愛情,就告一段落了。我不知道她病好了要怎麽重新麵對人生。這段愛情,幾乎是她整個青春。她閉著眼,似乎知道了我這刹那的安靜是因為什麽,喉嚨發不出聲,嘴唇張闔之間的氣息微弱吞吐,喃喃道:“發吧。我沒事。”


    確認後,即使是我,也覺得整個世界像陷入黑洞一樣,毀滅了,消失了,重構了。短暫的安靜後,我的電話開始瘋狂地被撥入。媒體們已經知道了。微博上開始了一輪狂熱的討論,瞬間上了熱搜。汪佩佩聽到了我的手機不斷的振動,就知道了外麵的世界與這個房間的安靜截然相反,正在陷入娛樂圈難得一見的熱鬧的八卦大狂歡。她像用完了所有的氣力,再也不睜眼。我用測溫計一測,溫度不降反升。急了眼。不會開車,就直接撥了999的急救電話。我聽不懂廣東話,用普通話跟對方盡量保持冷靜盡量慢和清楚地講了地址和情況。好在,香港救援力度大,警察和醫生五分鍾就到了。


    我跟傭人拿了她的證件和現金,上了救護車陪她。我來得急,一分港幣現金也沒有,連出租車都是付的人民幣。香港急救是分級別的,她不算特別嚴重,但這麽高燒也足夠被重視了,很快就有醫生來給她看病,首先要確診是不是傳染性疾病。這時,汪佩佩已經說不出話,醫生用英文問我她去過哪些地方接觸過哪些人有過什麽病情,我不想解釋一大堆沒用的,急急地說:“她失戀了,急火攻心呐!”醫生都快笑出來了,但看我太著急,還是耐心地用英文解釋這些資料必須要提供的原因。我於是仔細地說著,汪佩佩在旁邊臉色慘白毫無生氣地聽著。


    醫生這個行業是一個寵辱不驚的行業,在這裏生生死死見得多了,便會覺得為了愛情而把自己逼成高燒是件可笑的事。他是對的。錯的是我們。生死麵前,一切都是小事。一個男人而已,有什麽大驚小怪。再大的新聞,再大的明星,再愛的人,在這個時候,都變得無足輕重。醫生不知道汪佩佩和我是誰,他就盡力地像往常一樣救著人。即使他知道了,他也還是這樣盡力地救著人。就算這個病人是苗凱是魏東晨是別的什麽他認識的名人,他也還是一樣盡力地去救人。救人本身就讓自己的心安穩。佩佩啊,我們錯了,我們把自己的安穩建立在別人或者別的事上麵了。所以他走了,你就塌了。對我而言,如果公司股價出問題,我就塌了吧。


    當年做公司,除了和我媽鬥氣,想證明自己可以成功,還有最大的原因是我愛這個行業。賺錢和鬥氣的方法有很多種,我隻選擇了影視這一種。賺錢和鬥氣都可以拿“工作”來解決。我選擇影視,卻不隻是把它當做“工作”。我愛這一行,我享受給所有人造夢的過程,我喜歡通過作品給這個社會傳達女性覺醒的聲音,我期待我自己有生之年有一部經典的作品流傳很多年,我更想讓它成為我的“事業”。這是我的初心。汪佩佩信佛以後,我又被她影響,開始在作品裏加入能夠幫助別人改善價值觀的東西,以期這樣可以改善別人的生活,甚至改善整個社會。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漸漸的,在經曆這麽多事情之後,我忙於賺錢,不停地在給魏東晨和苗凱擦屁股,浮躁得已經不記得我是為什麽成為現在的我。


    香港不主張注射抗生素。醫生隻開了一些藥。我急眼了:“她是大陸人啊!從小打抗生素打到大的,這點藥怎麽夠退燒啊!”醫生哭笑不得,又用英文解釋:“大陸人也是人,打抗生素沒什麽好處。這些藥都非常好,吃下去保證退燒,別太緊張。”然後把所有藥品的吃法又解釋一遍。


    真是一個耐心的醫生,這是真正的溫柔的白衣天使。我脾氣太急了。他既然說沒什麽大不了,那就應該沒什麽大不了。我本來打算付錢買藥的時候,醫生說不用錢,香港居民急診費用隻有掛號費的100港幣,其他都是免費的。這是我第一次來香港的醫院,聽到這樣的福利,完全驚呆了。我發現這個醫生大大的口罩後麵又偷偷地笑了一下,眼神裏都是笑模樣。大概他覺得我這個大陸人很土吧。他沒惡意,純是拿我好玩,我也就無所謂了。


    付了錢,馬上讓佩佩吃了藥,給她倒了幾杯水,讓她緩和一下。照顧她的時候,手機振動得像得了帕金森。我不想再理會那些探聽八卦的電話。反正戲都上線了,這次苗凱的婚事也算是大興炒作給我們貢獻了最後一點力量。我隻想苗凱、魏東晨這種人都死得遠遠的,永遠不要來打擾我們的安寧。我應該培養一些新人,新的演員和新的編劇,拍一些小成本好劇本的良心製作。這也算是給整個行業注入新鮮空氣,改寫整個行業的混亂局麵。我不希望我們四個人從底層掙紮上來的痛苦在年輕孩子們的身上重演。我們已經來不及了,但他們還有大把的青春。是時候了!


    “佩佩,你是修行人,你訓我的時候經常跟我說‘一日即一世,日夜即生死’。但你這麽多年都放不下苗凱,按這說法,也是糾纏了多少世了,什麽時候才是個頭?我和魏東晨撕逼的時候,痛苦到想當麵去質問他。你攔我,說沒有什麽放不下。說我的時候門兒清,輪到你自己,你怎麽這麽不爭氣?!如果今天晚上睡了覺,就真的死了,真的見不到了,你還放不下嗎?你打算什麽時候才放下?我之前一直攔你,不讓你去出家。我現在不攔你了,你去哪都行。我培養小鮮肉編劇,照樣混得好好的。你出家吧,這才是你之前一直想要的東西。我們都不能忘了初心。別為一個男人毀了自己。人生不是狗血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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