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保可能不太清楚,倭奴甚至還想侵略大明。之前的織田信長希望在統一日本後,組織一支龐大的艦隊征服大明,將各省分配給自己的兒子們。”趙昊端著煙鬥,慢條斯理道:


    “豐臣秀吉更是打算攻下大明後,將他們的天皇遷到北京,他則在寧波開府,死後也要葬在江南。這既是因為倭人有一種根深蒂固的心態——地震頻仍的東瀛三島不是永遠的家鄉,大陸才是最好的歸宿。又是地緣政治的必然。”


    趙昊說著招招手,秘書趕緊拿出一份微縮版的東北亞地圖,指著像雞下巴上的肉裾一般的朝鮮道:


    “日本和朝鮮太近了,就隔了一道對馬海峽。無論什麽人平定日本之後,朝鮮半島基本上都是擴張勢力範圍的不二選擇了。九百年前,他們的天皇就曾舉大軍四萬餘人,戰船千餘艘,與唐軍在百濟白江口激戰。最終被唐朝大將劉仁軌以少勝多,消滅了個幹淨!”


    “正是因為有了白江口之戰的慘痛教訓,倭國才會對強盛的大唐帝國奉若神明。非但不記恨我中國,反而萬分仰慕,終唐宋之世,虔心侍奉,再未有放肆舉動。但蒙元兩次失敗的遠征,已經解除了他們的思想鋼印,征服朝鮮乃至中國的念頭死灰複燃,也就不足為奇了。”


    “島民就是這樣,在極度自大與極度自卑間反複橫跳,沒有中庸之說的。”趙昊說著哂笑一聲道:“所以隻有把他打翻在地,再踏上一腳,教他們永世不得翻身,才能換來他們發自內心的臣服!”


    “那還真是賤呢……”戚繼光不禁失笑道。


    “那可不。”趙昊點點頭。


    幾人一陣大笑過後,戚繼光又問道:“有夢想這沒問題,但白日做夢就離譜了吧?小小倭國居然還想蛇吞象,吃下我中國?就算是弱雞李朝,大明也不可能坐視他們被倭奴吞並的。”


    “那也得賭一把再說,萬一大明不出兵,他們不就發達了嗎?”趙昊笑道:“而且就算大明出兵,那萬一他們要是打贏了呢?那非但可以穩穩吞下朝鮮,還能以朝鮮半島為跳板,入侵我東北,華北,江南。將來還可再以中國為跳板,攻下印度!”


    “這也太草率了吧?”戚繼光難以置信道:“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怎麽能賭呢?”


    “我和少保一樣,都對賭博深惡痛絕。但倭奴不一樣,他們的賭性深入骨髓,隻要有可能,就一定會賭一把國運。”趙昊篤定道:“如果哪天他們不賭了,那一定是被打服了,知道一點勝算都沒有。據我了解到的情況,豐臣秀吉現在可膨脹的不得了,而且他還有不得不賭的理由。”


    “不得不賭的理由?”


    “不錯。因為在極其重視門第的日本,他有先天的劣勢——他的出身太低賤了,最初隻是個給織田信長提草鞋的小兵而已。盡管他運用各種政治與軍事手段,暫時降服了各大勢力,但他新鮮出爐的家臣團根本沒有多少領地,這樣的局勢顯然不會穩定;將來他死後,繼任者又不具備他那樣超強的能力……這幾乎是一定的……那些他用各種手段控製住的超級大名,肯定又會蠢蠢欲動的。”


    “那他應該削藩才對啊?”戚繼光疑惑道。


    “在封建領主製下削藩談何容易?牽一發而動全身。而且他當初為了快速統一太急功近利,為了讓人家臣服,許下太多承諾,甚至還把自己老媽和姐妹送給別家當人質,短時間內如何自食其言?而且那些大名的實力都超強的,倘若結成聯盟反抗他,豈不又退迴到戰國時代?那結束戰國、統一日本的‘絕世功績’豈不成了笑話?這是猴子無法承受的。”


    “所以他選擇開疆,通過做大蛋糕的方式,來鞏固自己的政權。因此朝鮮這塊近在咫尺的肥肉,他必吃無疑。而且一定會派自己的嫡係部隊出戰,來擴大豐臣家的直屬領地!”趙昊沉聲道:


    “種種跡象表明,豐臣秀吉會在短時間內進攻朝鮮,為了幫他更快下定決心,我會下令暫時放棄石見銀山和佐渡島,一艘戰艦都不留!”


    “好。”聽了趙昊的長篇大論,戚繼光終於信服的點點頭,問道:“不知需要老夫做什麽?”


    “到遼東去,接替李成梁!”趙昊沉聲道:“待到倭軍侵朝,你就是抗日援朝的總指揮!”


    “這樣啊……”戚繼光攏著胡須,沒想到小閣老兜兜轉轉,還是想讓自己去遼東。“看來遼東在小閣老心裏,真的很重要。”


    “異常重要!事關我華夏之安危,不能由著那幫軍閥胡搞了!”趙昊點點頭,語重心長道:“少保差不多年中上任,滿打滿算還有兩年時間,要把那幫軍頭鏟平,還要保持遼東軍的戰鬥力,做好跨過鴨綠江的準備,任重而道遠啊!”


    “老朽記下了。”戚繼光點點頭,隻是心中未免感覺有些荒謬,大明最大的軍閥,要幹第二大的軍閥,卻還說得這麽義正辭嚴。


    更荒謬的是,自己居然也相信他完全出於公心。而不是借機剪除奪天下的障礙……


    真是瘋了。不是自己瘋了,就是這世界瘋了。


    “可惜,還以為能領略一番海警艦隊的風采呢。”末了,戚繼光又有些遺憾道。


    “會有機會的,等我們在朝鮮殲滅了日寇主力,就是反攻日本都城的時候了。”趙昊笑著保證道:“那時海警艦隊會載著少保的大軍,在大阪灣登陸的!”


    ~~


    從戚家老宅出來,往登州衛碼頭的路上,趙昊接到了東北公司傳來的消息。


    “李成梁想約我見麵?”趙昊看一眼電報,不禁笑道:“狗鼻子還挺靈嘛。”


    “遼東王可不是吹出來的。”朱玨輕笑一聲。


    “見還是不見呢?”常凱澈請示道。


    “見見吧。怎麽說人家老李也是有功於社稷的。”趙昊尋思片刻道:“何況他還有一個半好兒子,”


    李成梁生九子。最出色的自然是他的長子李如鬆,這位徐渭教導出來的高徒,乃戚繼光之後最牛逼的大明統帥,在朝鮮戰場上打得日寇魂飛膽喪。他有勇有謀勝遠乃於父,是奴兒哈赤最佩服的人,甚至屢次表示,願為一馬前卒。


    要不是他萬曆二十六年,在遼東總兵任上意外陣亡,哪能輪到建奴稱霸遼東?!


    而且李如鬆萬曆十一年就是山西總兵了,這些年曆任宣大,在邊軍中威望極高!


    其次是老五李如梅,武藝高強、箭法如神,每戰充當大哥的先鋒官。但他隻是將才,並非統帥千軍的帥才。


    李成梁其餘七個兒子要遜色不少,但也大都在九邊副總兵,參將位置上,手掌兵權。


    除了九個兒子外,李成梁還有無數的姻親廝養、部下故舊分操兵權,環神京數千裏,縱橫盤踞,不可動搖。


    日後真要跟朝廷翻臉的話,李家軍一定是江南集團最大的敵人。


    其實這些遠遜於戚家軍的舊軍隊,來多少都是白給。但他們的士兵可都是我華夏男兒,全世界還有那麽多地方等著他們開拓呢,還是在自己的國土上少流點血的好。


    為什麽不團結一切可團結的力量,大家一起向外開疆拓土、建功立業呢?


    不過想要說服貪鄙成性、自私自利的舊軍閥,肯定不是件容易的事。趙昊早就做好了跟老李來一場又拉又打、恩威並施的組合拳、持久戰的準備。


    甚至不排除在合適的時機幹他一下,讓他了解下差距,清醒清醒再說。


    然而三天後,在山海關的老龍頭,趙昊還沒來得及出招,李成梁就直接跪了……


    他居然表示願意歸順江南集團,隻求小閣老能容他告老還鄉,給他子孫一個為集團效犬馬之勞的機會。


    “當然,如果小閣老覺得他們不堪驅馳,老朽便命他們全都解甲歸田,跟老夫一起做集團一黎庶!”李成梁伏在戚繼光所建的入海長城上,屁股撅得老高,讓趙昊都忍不住想踹他兩腳。


    媽的,你這跪的也太快了。看看人家海瑞、戚繼光,老子好話說盡都不肯投靠……


    海風吹過城頭那麵泛黃的旗幟,上頭的‘明’字已經被海邊鹹濕的空氣,侵蝕的斑駁不堪了。


    就像這位跪在趙昊腳下,絲毫不怕丟人的邊帥……


    趙昊緊緊盯著李成梁,想看看他到底有幾分誠心,還隻是為了蒙混過關,跟自己擱這兒演呢。


    但就算是演,這副姿勢任他擺的架勢,也足以讓趙昊死死捏住他的卵蛋,讓他弄假成真了。


    “老朽也知道,此舉有些突然,小閣老心有疑慮也是正常。”察覺到趙昊眼中的疑竇,李成梁苦笑一聲道:


    “老朽生在嘉靖五年,蒙祖宗蔭,可以襲繼鐵嶺衛指揮僉事的官職。但我起先少不更事,瞧不起武將,覺得考科舉做文官才是正途。誰知一直到四十歲,還是個窮秀才,家裏老婆孩子餓得兩眼發綠,實在沒辦法,才無可奈何借了筆錢,進京繼承了官職。”


    趙昊心說好麽,這真是讀書不成,就隻能迴家繼承正廳級官職……


    “本以為自己這麽大年紀了,入行伍也就是混口飯吃。誰知此後一發不可收拾,沒幾年就當上了高高在上的遼東總兵。你說我之前二十年的苦日子到底圖個啥?”李成梁苦笑一聲道:


    “打那之後,老朽就明白一個道理,這人啊,別頭鐵。幹嘛要不撞南牆不迴頭呢?既然看到前頭是堵牆,幹嘛不早點迴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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