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位顧筠卿,小小年紀便已是名滿江南的昆曲名伶,她豐姿秀冶、莊妍靚雅,嗓音纖柔婉轉,就之如啼。且又條暢文義,凡遇古今辭曲,一寓目即上口。下筆飄瞥,宛有緒致,為群俊豔羨。


    昆曲是這個年代的流行歌,顧筠卿就是大明鄧麗君啊。屠隆、魏裳、張九一等人,無不精擅填詞度曲,自然對顧筠卿另眼相看。


    於是品雲:“雪中翠竹愈青青,人間何獨伯牙情?”


    且這顧筠卿溫柔似水,真如大家閨秀一般。向趙公子規規矩矩的敬酒之後,便斂衽靜待他的佳音。


    “趙公子,自古詩詞曲不分家。今晚詩詞皆備,卻還沒有一首曲哩。”趙昊正沉吟間,屠隆忽然開口道:“可否為我曲壇添一首壓軸之作?”


    華伯貞、王世懋等人聞言麵色大變,他們可知道趙公子五音不全,對昆曲更是一竅不通。剛要替趙昊遮掩過去,卻聽他半點不遲疑道:“有何不可?那就將這首《皂羅袍》贈予卿卿!”


    趙昊連飲十二杯酒,已經徹底進入酒後亢奮狀態。當年曹操酒後寢取人妻……哦不,橫槊賦詩,興頭上捅死了劉馥。可見酒精多可怕,這時候要是在北國賞雪,他能連‘江山如此多嬌’都給帶出來。


    顧筠卿便凝神靜聽,隻聞趙公子拖著長音悠然道: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好!”屠隆等人轟然起身叫好。“好一個‘良辰美景奈何天’啊!”


    張九一激動道:“公子世無雙啊。一開口就穩壓國朝曲壇一大截呀!”


    “先住口,聽公子說完。”魏裳忙低喝一聲。


    張九一趕緊捂住嘴,唯恐打斷了趙公子的靈感。


    好在趙昊從來不需要靈感,他隻要記性夠好、臉皮夠厚就成。


    隻聽他接著吟道:“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再看那顧筠卿顧不上道謝,魔怔了一般立在那裏,推敲少頃,便輕啟朱唇,迫不及待清唱一遍。


    她那如珠落玉盤般清脆,又如春雨般纏綿悱惻的歌聲,飄到臨近的船上,聽者無不如癡如醉。


    臨近一條船上,李贄正在招待一班江西來的同門,一個姓湯的清秀青年聽得淚流滿麵……


    ~~


    一曲唱罷,金陵十二釵品評終了。評委們正緊急合議,決定最後名次時,卻見一口氣贈出十二首絕妙詩詞曲的趙公子,緩緩起身離席了。


    “公子何往?”眾人忙問道,心說莫非酒喝多了,要尿尿嗎?


    也對,才子帥哥有錢人都腎虛嘛,何況趙公子既是才子又是帥哥更是有錢人……不腎虛才怪呢。


    卻聽趙公子悠然道:“十二金釵皆閬苑仙葩,傾國傾城。爾等非要再分高下,太煞風景,吾不忍聞,先退席了。”


    說完朝眾人一抱拳,便一揮衣袖,瀟灑至極的向樓梯口走去。


    “得,讓公子一說,老夫也覺得這是焚琴煮鶴之舉了。”魏裳苦笑一聲,搖頭看著手中尚未全排完的名次。齊雙雙、趙今燕、王玉兒,赫然位列前三……


    “公子留步啊。”金陵十二釵也一同嬌聲叫道:“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悅事誰家院?”


    “是啊,美人贈你香羅帕,而且是十片,今晚總要應一位的邀吧?”眾人也勸道:“可不能讓這姹紫嫣紅開遍,都都付與斷井殘垣啊……”


    在秦淮河畔,女史們若以香羅帕相贈,那就是給你直入閨房的通行證。趙公子拿到九張房卡,眾人都很好奇他到底會‘賞心悅事誰家院’?


    女史們更是緊張的不要不要,仿佛趙公子的選擇,才是真正的桂冠一般。


    趙公子的目光緩緩在十二釵臉上滑過,真是心動幡也動啊。


    然後他卻微微搖頭,目光便變得幹淨到幾乎透明,接著悠然吟出一首《采桑子》道:


    “明月多情應笑我,笑我如今。辜負春心,獨自閑行獨自吟。近來怕說當年事,結遍蘭襟。月淺燈深,夢裏雲歸何處尋?”


    滿場皆寂,這是何等純粹純潔的高貴心靈呀。給他發房卡簡直就是在玷汙大明的瑰寶啊……


    待十二金釵迴過神來時,早已不見了趙公子的身影。


    女史們一個個悵然若失,就連那剛被雪浪甩的張奴兒,都感覺自己又被甩了一次。


    我還送他兜兜……脫十娘都自責的哭了。


    ~~


    返迴留雲山居的馬車上,趙公子醉態可掬的靠在馬姐姐的大腿上,緊緊摟著她纖細的腰肢,似乎酒勁上來了。


    馬湘蘭一邊吩咐馬車盡量慢些,一邊為趙昊按摩解酒。


    她今晚心裏可謂五味雜陳,看著台上的金陵十二釵,馬姐姐就仿佛看到了昨天的自己……抑或以自己‘並不出眾’的美貌,還進不了正冊哩。


    這讓她既慶幸自己當初的果斷,施行了正太養成計劃,用了一千天時間,把‘正太’養成了‘正木’,得到了所有秦淮女史都萬分羨慕,卻已經照搬不來的好結果。又感到深深的自卑,覺得自己勝之不武,其實沒資格在這裏一般……


    轉而她又暗自慶幸,連理公司成立的好,成立的好及時,不然以公子來者不拒的毛病,這蓮台仙會非要變成他的選妃大會不可。卻又感到深深的負罪感……公子之前已經多久沒作詩填詞了?今晚竟讓金陵十二釵一下激發出這麽多佳作來。


    看他今晚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的靈感,可見才子是離不開美酒美人的。薑白石有雲‘青樓夢好,難賦深情’,沒有這些‘雨恨雲愁’,唐詩宋詞元曲都要減色大半吧?


    公子是天賜大明的詩壇遮羞布、詞壇擎天柱,今日還開發出了填曲的能耐……這樣的人物大明前無古人,怕也是後無來者了吧?才十八歲就用鐵幕圍起來,讓他束手束腳,實在是犯罪啊!


    正柔腸百結間,趙昊忽然睜開眼,伸手撫摸著她凝脂般的香腮道:“當然是夢裏雲歸此家院了……”


    聽到趙昊這句話,她的身與心一下子都軟了下來。頓覺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之一。


    “還有巧巧呢。”馬姐姐忙心虛的提醒一句,卻見他已經又沉沉睡去。


    馬秘書便彎下腰,甜蜜親了下去。


    嗯,芬芳的果實最好吃了。


    ~~


    翌日一早,趙公子頂著還隱隱作痛的腦袋,被馬秘書和巧巧穿戴整齊,不情不願的迴芙蓉池東碼頭坐船。


    不抓緊時間趕到崇明,就要誤了船了。


    蓮台仙會昨天夜半結束,據說還有盛大的煙花表演。不過趙公子那時正醉著,什麽都沒看到。他隻見此時的芙蓉池內外一片狼藉,不收拾個幾天都沒法正常營業那種。


    但這點兒代價,換來的是蓮台仙會一炮而紅,很快就會名震江南,乃至全國聞名的。


    何況還有將近四百萬兩的毛收入……趙公子有小倉山管理公司七成的股份,這一下他賬上至少進賬五十萬兩白銀。


    他喵的,做平台真賺錢啊……看到馬秘書呈上的報告,哪怕財大氣粗的趙公子,也不禁倒吸了口冷氣。


    “沒想到,你打賞了八萬兩,最後還能淨賺五十萬兩。”馬湘蘭也是無語了,難得發表感慨道。


    “正常,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嘛。”趙公子嗬嗬一笑。


    這時碼頭到了,他下車剛要上船,就見李贄也領著一夥人,急匆匆往碼頭趕。


    高武看向趙昊,意思是,要不要攔下他們?


    趙公子搖搖頭,李贄的朋友圈可是很彪悍的,不要給他們留下不好的印象。


    果然沒猜錯,來到碼頭上,李贄一介紹,竟是羅汝芳、何心隱這對泰州學派的巨擘,受他邀請聯袂而至,共商卓吾女子學校的辦學事宜。


    此外,還有羅汝芳的老友湯尚賢和弟子湯顯祖……湯尚賢是湯顯祖的爹,爺倆今年還一同進了南昌貢院,參加了江西鄉試。


    鄉試一結束,爺倆也不管成績如何,就跟著何羅二人來金陵散心了。這種不可思議的舉動,放在肆意張狂的泰州學派簡直就是小兒科。


    其實主要也是因為爺倆都沒指望能中。湯顯祖雖然二十一歲還年輕,但他爹已經七戰七敗了……誰知昨天收到家裏日夜兼程送來的急報,說爺倆一同高中,讓他們趕緊迴去。


    昨日有蓮台仙會,那就是家裏房子著火也不能走啊。所以眾人今天一早就爬起來,到碼頭來趕船了。


    李贄引見完了,指著湯顯祖笑道:“這家夥昨晚聽那顧大家唱你的《皂羅袍》,竟哭得稀裏嘩啦。”


    趙昊聽說昨晚湯顯祖居然也在場,饒是他麵皮厚如城牆,此時都有些發燙了。


    李贄自然不知道趙公子做賊心虛,還在那裏饒有興致的講述道:“他爹奇怪的問‘兒子,你哭啥?怎麽,舍不得這金粉仙都?’”


    “小湯抹一把淚,哭著說道:‘不是,我就聽著這首‘良辰美景奈何天’,就忍不住悲從中來。也不知道為什麽這麽難過……就像這唱詞是從我心裏被人偷走了一樣。”


    “哈哈哈!這說法新鮮。”眾人知道他有這方麵的才情,隻當他是被這曲擊中了心弦。


    就連湯顯祖都不好意思的笑了:“卓吾師叔,那是我私下裏失言,你還當著趙公子的麵揭短?”


    ps.這十二金釵,都是真實存在於嘉隆萬年間的秦淮名妓,包括她們的美貌、特點、都非杜撰。其實這本書裏,隻要不是一看就故意搞笑的名字,基本上都是史有可查的人物。我故意給虛擬人物起那種辨識度很高的名字,就是為了便於讀者區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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