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山坡草木盡赤,那是被韃子的血染成的。


    董狐狸就像個輸紅了眼的賭徒,總想著這時候收兵人就都白死了,便不斷的加碼加碼再加碼!


    為了能重整旗鼓,他把長禿從中路調了過來,命其率領本部兵馬,繼續對右路發起猛攻!


    “衝啊,殺呀!衝上邊牆賞牛一頭、漢女一個!”長禿脫掉外袍,赤著上身,揮舞著彎刀,嗚路哇啦的怪叫著,帶著兀良哈勇士們越過滿地的傷兵,朝著死屍枕籍的邊牆,發起了不知第多少次攻擊。


    這次果然沒有‘一窩蜂’的箭雨了,明軍零星的矢石根本無法阻擋兀良哈精銳們的步伐。除了光著膀子的長禿,他們都穿著皮甲,戴著皮盔,手裏還握著皮盾。可以很好的抵擋普通的弓箭甚至是火銃的鉛子。


    部眾死傷慘重的蘇巴海和炒花不由暗罵,董狐狸這隻老狐狸,故意消耗我們的實力,然後摘桃子!


    不過這不是計較的時候,還是趕緊攻下邊牆要緊!


    於是他們大聲下令,吆喝部眾向牆頭射擊,用密集的箭雨壓製明軍。


    邊牆上的明軍被死死壓製在垛口下,根本抬不起頭來。兩邊敵樓上也不知怎麽了,竟同時啞了火……


    長禿身先士卒,不要命的衝到小丘頂端,兩腿發力,一躍上了牆頭!


    箭垛後的明軍嚇一跳,還沒來及掄起三眼銃,就被他揮舞雙刀,砍瓜切菜般一連幹掉了好幾個。


    兀良哈勇士們士氣大振,仿佛打了雞血一般,紛紛跟著躍上了牆頭,朝著明軍砍殺起來。


    明軍一觸即潰,紛紛跳下牆頭逃命去了……


    轉眼見,這段邊牆上已經站滿了兀良哈勇士!


    他們一手舉著彎刀,一手舉著皮盾,在那裏歡唿雀躍,慶祝勝利……


    “一群蠢貨,還沒贏呢!”董狐狸罵一聲,眼裏卻滿是寵溺,如此驍勇無匹,真不愧是自己的弟弟啊。


    這次還真讓他說著了,確實還沒結束呢……


    董狐狸忽見兩邊敵樓上,幾乎同時噴出兩條火龍,轉眼就覆蓋了整條邊牆。


    正在慶祝的兀良哈人登時變成了火人,紛紛慘叫著墜落牆頭。


    ~~


    敵樓中的一窩蜂確實用光了,但還有猛火油櫃……


    這是戚繼光根據《武經總要》複原出來的,而且還借鑒了張鑒發明的排水王,讓火蛇可以噴射七八米遠。可謂猛火油櫃的威力加強版。


    它以山西高奴縣所產的‘石脂火油’為燃料,用熟銅為櫃,下有四腳,上有帶壓杆的橫置唧筒,與油櫃相通,每壓一次可抽取火油三斤左右噴出!


    火油遇火點燃,噴出的烈焰宛如火龍。因為敵樓比邊牆高出一丈多,火龍要比平地噴射長出兩三米。兩邊齊射,正好覆蓋二十米長的邊牆……


    看著方才還耀武揚威的勇士們,轉眼成了火人掉下來。邊牆下的兀良哈人趕緊上前救援。他們脫掉袍子拍打,解下水袋往火人身上澆,卻非但無法撲滅,那火反而越燒越旺,甚至讓救援的人也引火燒身。


    外圍的其它部落的蒙古人看了,竟紛紛丟下武器,虔誠跪拜起來。


    “這是要投降嗎?”要塞上,童梓基看得不由一愣。


    “不是。”戚繼光淡淡一笑道:“他們信奉的是自然崇拜的薩滿教。這個教中第一崇拜的就是火,他們認為火來源於天界,是太陽月亮的一部分,最神聖潔淨,能洗滌一切汙穢、驅趕魔鬼。所以他們不能與火為敵,不然得罪了火神,日後就點不著火了。”


    “怪不得大帥費那麽大勁兒,要從陝西弄火油呢。”童梓功恍然道:“原來知道他們最怕這個,大帥真是無所不知啊!”


    “為將者自當知己知彼,天文地理也要略通一點。”戚繼光嘴角牽起一抹微笑道:“今天應該就到這兒了。”


    太陽已經落山,隻有餘暉照亮天際,董狐狸那邊也無心戀戰,很快吹起了收兵的號角。


    暮色中,他手腳冰涼的立在山坡上,呆呆看著敗下陣來的殘兵敗將。


    董狐狸很清楚,雖然自己主力猶在,但蒙古人早不是成吉思汗時橫掃天下的無敵軍團了。現在說是一幫流寇更恰當。今日折損了十分之一的兵力,士氣已經低落到極點,各部頭領也不往他身邊湊合了,顯然對他十分不滿,有消極抗命的企圖了。


    反觀明軍今日損傷寥寥無幾,士氣大漲,肯定會連夜重新裝填那些一窩蜂,還有些噴火車……己方銳氣已喪,明日就算鼓足餘勇再戰,恐怕除了損兵折將,不會有別的收獲。


    但就這麽撤軍的話,這個冬天怎麽熬過去?各部奉他為首領,是因為他能帶著他們討生活,要是他沒法養活他們,他們就會往東去投奔俺答,或者去更西麵的青海找衛拉特人,絕不會留下來等死的。


    曾祖好容易吞並了翁牛特和烏齊葉特部,祖父又統一了科爾沁草原,偌大的家業就要敗在自己手裏了嗎?董狐狸實在無法接受這個結果。


    “二叔,我三叔還活著!”他的大侄子長昂從敗兵中尋迴了長禿。


    董狐狸迴過神來,趕緊下去山坡,便見長昂身後有副車板改的擔架,擔架上是三分熟的長禿。


    隻見長禿全身毛都燒光了,整個人黑紅黑紅,隻有胸口微微起伏,能看出他還活著。


    “老二,老二?”董狐狸叫了他幾聲,長禿也沒反應,隻好擺擺手,讓人抬下去叫蒙古大夫給治治看。


    “叔,怎麽辦,明兒還攻嗎?”長昂有些膽怯的問道。他父親四年前戰死在長城腳下,如今三叔又基本交代了。這讓他無法不對這邊牆和守衛邊牆的明軍,產生由衷的恐懼。


    “再攻一天!”董狐狸一陣咬牙切齒,雖然攻破邊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也得爭取一下……當然更重要的是,得多消耗掉翁牛特和烏齊葉特部的兵力,這樣就算铩羽而歸,諒他們也不敢生二心。


    於是在他的堅持下,翌日,蒙古人重整旗鼓,又對邊牆發動了進攻。


    但蘇巴海和炒花也不傻,見兀良哈本部按兵不動,隻讓自己兩部攻城。兩人就知道董狐狸沒安好心了。便授意部下出工不出力,董狐狸派人催逼,他們就推說部眾太累了。連續多日趕路,又換了攻城的地方,打了一天仗乏勁兒終於上來了……


    所謂法不責眾,見這些家夥形成攻守同盟,董狐狸也無可奈何。


    結果戰鬥的烈度與昨天完全不可比擬,打了大半天,攻城一方也沒死幾百人……


    守城的明軍更是連汗都沒出,準備好的一窩蜂和猛火油櫃也沒撈著用武之地。


    董狐狸實在看不下去這出猴戲,太陽還大高呢,就草草下令收兵了。


    然後他讓人把蘇巴海、炒花等人都叫到自己帳篷裏,一陣密議之後決定明日撤兵。迴去打遼東漢人的主意。實在不行還有女直,雖然他們更窮,蚊子腿也是肉啊。


    總之現在薊鎮有了戚繼光,實在太硬了,不能再頭鐵往上碰了。


    於是第二天天亮,他們便丟掉了攻城器械,空出馬車來裝上傷號,沿原路北撤了。


    蒙古人這次沒有連夜撤兵,他們根本不怕明軍追擊。甚至巴不得要塞裏能出來追兵,他們好一口吃掉,稍泄心頭之恨。


    因為上一次他們在野戰中輸給明軍,還得追溯到一百多年前。


    這一代蒙古人有一個根深蒂固的觀念,就是明軍隻會縮在城堡裏放火器,根本不敢出城與他們交戰。有不信邪的明軍將領,非要跟他們野戰一番,結果無一例外,都全軍覆沒了。


    所以他們大搖大擺的撤退,好像在對要塞中的明軍說快追出來啊,來呀,快活呀。……


    被韃子如此蔑視,童梓基不禁麵色鐵青,防守勝利的喜悅蕩然無存。因為他真不敢追出去,憑他麾下邊軍出去就是送菜。


    戚繼光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咬牙切齒的童梓基道:“你們已經漂亮的完成了任務,剩下就看老胡和繼美他們的了。”


    “是。”童梓基點點頭,心裏的憋屈稍減。


    ~~


    董狐狸見明軍果然沒有追擊的意思,便放心率部北撤十餘裏。


    中午時分,隊伍到了長河穀地,他準備在這裏與佯攻喜峰口、董家口和青山口的部隊匯合,沿著長河撤迴寬城去。那裏有明軍廢棄的守禦千戶所,他占領後改建為倉城,準備暫存從明朝掠奪來的糧食和物資。


    這樣可以多搶幾趟,省得像熊瞎子掰苞米似的,忙活一頓帶不迴多少東西去。


    所以他在寬城留有少許部下和物資,這下搶劫不成,倒可以去休整一番再作他圖。


    ‘唉,像我這樣考慮周全的頭領,草原上實在太少了……’董狐狸先給自己點了個讚,又暗暗抱怨起老天不公來。為什麽要把河套那種好地方,留給俺答那個二貨?


    正胡思亂想間,忽聽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遠而來。


    “報告台吉,不好了!”一名頭前探路的斥候,滿臉惶急的在馬上稟報道:“我們的去路被明軍攔住了!”


    “什麽?”董狐狸先吃一驚:“他們怎麽幹?”


    然後才問道:“多少人馬?在何處阻攔?”


    “就在河穀口中,鋪天蓋地全是人,怕有幾萬之眾……”斥候的聲音都顫抖了。


    ps.明早得早起,今晚就到這兒了。明天再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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