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晨曦為黑水洋帶來萬點波光,海運船隊的航行進入了第三天清晨。


    穿戴整齊的司令兵,邁著正步上到船艉樓上,然後鄭重其事的拿起懸在胸前的嗩呐,吹起了起床曲‘木蘭從軍’。


    將嗩呐用於軍令,並非趙公子對解放軍軍號的拙劣模仿,而是戚家軍中一直使用的傳令方法。戚繼光的《紀效新書·武備誌》中有雲,‘凡掌號笛,即是吹嗩呐也。’


    那高亢輕快的嗩呐聲,很快便傳遍了烏尾船的每一個角落。


    聽到起床喇叭,褚六響條件反射的睜開眼,從吊床上翻身下來。


    炮組的新兵稍早就起床了,給他準備好了擦臉的濕棉巾。


    褚六響接過棉巾使勁擦擦臉,驅散了殘餘的睡意。新兵又將他的藍色裹頭巾、黑色齊腰甲、對襟藍色麻布褂、同色的麻布短褲遞上來,伺候他一件件穿戴整齊。


    這也是保安隊員們的統一裝束,唯一不同的是,他棉甲的前襟領口處,繡了兩道醒目的紅杠。


    因為他如今被提升為旗艦艦艏炮組的炮組長,並榮升二級警員了。


    其餘入伍滿一年的炮手,領口都繡著一道紅杠。那剛當參加保安隊的新兵,領口上則空空如也。


    按照江南安保集團頒布的《安保人員職級條例》,加入保安隊第一年為預備警員,滿一年並通過考核後,可升為三級警員。滿三年並考核合格後,方能晉升二級警員。


    安保大隊才成立了一年,哪怕最早加入的保安,也不夠資格升為二級警員。褚六響能繡上兩道杠,自然是因為首航時那一炮打得準了,才破格提升了一級。


    別小看這一級,保安隊的等級森嚴。平時,下級遇到上級要主動敬禮讓行,使用敬語。而且每一級的收入,都有顯著提升。預備警員每月的津貼加出海補助,能拿到2兩銀子。三級警員一個月就漲到5兩。而褚六響這樣的二級警員,甚至能拿到8兩!


    蘇州城一個技術工人,每月收入也才一兩五。海上保安隊員們領的可謂是超高薪了。哪怕不算出海補助,褚六響一個月也能拿到4兩銀子,依然是超高薪。


    當然,這高薪可不是那麽好拿的,那是他們經受住了童梓功的變態折磨,又日複一日在王如龍的嚴厲軍規下堅持下來的結果。和他同期進訓練大隊的兄弟,最終隻有半數能上船,其餘的都被打發到岸上去站崗了。


    褚六響知道船上的弟兄們都在羨慕自己超擢,他一邊自豪的理順自己的警銜條,一邊撫今憶昔的不勝感慨。‘俺一個吃不飽飯的沂蒙山農民,怎麽打炮就這麽準呢?’


    正在臭屁間,忽然船上又響起一陣淒厲的銅鑼聲!


    褚六響一愣,旋即血往上湧,忙朝正在整理內務的手下弟兄吆喝道:“快上炮位!”


    那是遇敵警戒的信號!


    雖然大多數時候都是演習來著,但誰也絲毫不敢怠慢。不然除了要承受艦長的臭罵,還得給全船洗甲板、刷馬桶,嚴重的甚至會被記過。


    記過可太可怕了,一次記過當年晉升就泡湯,兩次記過降職,三次就得下船了!


    ~~


    褚六響帶著炮手們衝出艙室,爬上了船艏甲板。炮手們解開固定繩索、掀開防雨氈,露出四門炮車。


    填裝手和火藥員掀開炮車旁的木地板,露出內藏式的炮彈艙。又從艙裏抬出火藥桶,解開防雨布,然後火藥員拿定量木勺裝發射藥,填裝手填生鐵實心彈,插上引信。


    待火藥員蓋好火藥桶,舉起大拇指,副炮手便點燃了火把,包括褚六響在內的四名主炮手,持火繩等待發射命令。


    從他們聽到鑼聲,到完成發射準備,統共隻用了三分鍾時間。所有動作行雲流水、配合毫無間隙,全靠日複一日的操練,給他們留下的身體記憶。


    開炮的命令遲遲沒有響起,褚六響這時才顧得上四處張望,看看現在是個什麽情形。


    他在船艏視野最好,環視之下,一覽無餘。


    隻見航海長站在船艉樓的舵室門外,有節奏的吹著哨子,指揮著操帆手們一起拚命的扯動船尾野狐帆的帆纜,來協助三十米長的大船向三點鍾方向轉向轉舵。


    船艉和側弦的炮手也已經就位,雖然褚六響從不把佛郎機當成炮。


    陸戰隊員們則將防止敵人接弦的竹刺排張開,又扛著沙包在甲板上堆成掩體,最後將海水浸濕的破棉被,遮蓋住船上容易被攻擊起火的位置。


    再看遠處,整個船隊也在旗艦信號旗的指揮下,艱難的改變著隊形。


    十艘烏尾船在向著東麵海域,準備組成一字陣迎敵。


    另外十艘船護衛船,則在烏尾船百米外航行,準備組成第二道戰列線。


    八十艘運糧船則在互相靠攏,準備組成密集防禦陣型。鑼鼓聲、喊叫聲、號子聲響徹雲霄,平靜的海麵上亂作一團。


    這到底是演習,還是真遇到了海盜?


    褚六響滿心疑問,拿起配發給艦艏炮組的單筒望遠鏡,朝著迎敵的方向望去。


    一個小小的島嶼出現在鏡頭中。褚六響已經是第四次走這條航路了,自然知道那是距離濟州島十五裏的馬羅島,也是這條航線中的重要地標。


    不過通常,應該是向北轉,而不是往東……


    正胡思亂想間,他忽然就透過望遠鏡,看到一排細小的黑點,正從馬羅島方向,朝己方的位置快速移動!


    “果然有敵情!”褚六響再度血往上湧,這次俺要晉升一級警員!


    ~~


    船艉樓舵室內,王如龍神情冷峻的立在指揮台前,用雙筒望遠鏡看著不斷靠近的不明船隊。


    是主桅上的瞭望哨,在片刻之前發現有埋伏的。


    海上的視線十分通透,瞭望哨又配有高倍的望遠鏡,正常講會更早就發現敵情的。


    然而對方卻巧妙的借助馬羅島的掩護,隱藏住了行跡。


    直到他們從島背麵駛出,搶占上風口時,瞭望哨才猝然發現敵蹤,敲響銅鑼示警!


    但這時,想要先敵發現,悄然轉向的時機已經不複存在。敵人已經搶占了上風口,逃跑是最壞的選擇。


    何況王如龍打了半輩子仗,還從沒不戰而逃過一次呢。


    所以,唯有一戰了!


    一旁的旗艦艦長海爾哥也持望遠鏡,在緊張的眺望著敵情。


    這會兒已經能看清敵船的數目和船型了。


    “好家夥,這得六七十條船啊……”海爾哥倒吸口冷氣,他當年就是戚家軍的水軍船長,在沿海跟倭寇沒少交手,卻也沒見過這麽大的陣仗。


    “七十條日本船。”王如龍沉聲說道。


    這年代日本的造船水平,也就是宋朝的程度。樣式基本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都在船上馱了個房子,跟秦淮河上的畫舫似的。隻是大小不同。


    “旗艦是一艘安宅船,周圍十幾條關船,其餘的都是更小的小早。”王如龍眉頭緊擰道,給出結論道:“肯定是三島倭寇!”


    “他們怎麽知道,我們的航行安排?”海爾哥陰著臉道:“看樣子,有人給倭寇通風報信啊!”


    “先不管那些!”王如龍擱下望遠鏡,活動下脖子,獰笑道:“老子這輩子,最愛幹的事兒就是打倭寇。這次可得好好過過癮!”


    說著他走到舵室門口,扯著嗓子對船艏炮台喊道:“褚六響,看到那條最大的船了沒?就是唯一掛著帆的那條船!”


    “看到了!”褚六響高聲迴答道,那條樓船模樣的大船,十分的顯眼。


    “射程到了,就轟他娘的!”王如龍高聲下令道:“讓那船上的倭寇,嚐嚐咱們海上保安隊的厲害!”


    “好咧!”聽說敵人是倭寇,褚六響更來勁了。他平時聽長官們吹噓,當年殺日本鬼子的光輝事跡,就羨慕的不要不要。一直為自己沒撈著機會,炮決幾個倭寇深以為憾。


    沒想到,機會忽然就來了。


    他興奮的轉過頭來,對手下弟兄高喊道:“都聽見了吧!來的是倭寇,我們可不能丟了大隊長的臉!”


    “嗷!”炮手們嗷嗷叫起來,他們可都是聽著戚家軍的事跡成長起來的,對倭寇自然有天然的蔑視和饑渴。


    褚六響舉起手指測距,還是太遠,隻能低聲喝道:“先沉住氣,近點兒再開炮。”


    “嗯。”本打算點燃火繩的炮手們,停下了動作。


    海上保安隊依然按照明軍傳統的水戰思維,將主要火力集中在寬大的船艏。


    褚六響和他的炮手們,一共操縱四門火炮。四門炮的樣式差不多,都有修長的炮身和略粗的炮尾。中間兩門大一些,長度在1.7米,重達1000斤。炮身有三道炮箍,炮口有準星,炮耳位於第三道炮箍前,火門處設有藥池和火門蓋。


    炮尾末端鑄有大鐵環,用粗纜繩穿過大鐵環,可以將炮車固定在甲板上,抵消開炮時的後座力。還可以方便士兵不論是填裝彈藥還是清理炮膛,都能快速的將大炮從炮擊位置拽出拖迴,不至於耽誤作戰。


    這時的歐洲主流艦炮,大體就是這個樣子。雖然人家的炮都是青銅鑄造的,這批佛山造的山寨貨都是鐵鑄的。但炮膽用熟鐵鑄造,外頭還加了鐵箍,將炸膛的危險大大降低。可以說除了笨重,沒什麽大毛病。


    當然笨重就是最大的毛病。邊上兩門青銅長蛇炮,雖然看上去秀氣多了,但其實口徑隻小了一點兒,射程和威力並不遜色多少,而且幾乎不會炸膛。


    沒辦法,這年代的青銅炮就是比鐵炮優秀。


    褚六響一直保持著測距的姿勢,當雙方距離來到1.2公裏時,他便厲聲道:“準備射擊!”


    炮手們點燃了火繩。


    “發射!”褚六響毫不猶豫的下令。


    火繩點燃了引線,轟鳴聲中,四枚炮彈唿嘯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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