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反複思量之後,隆慶也不願讓兒子拜趙昊為師。隻想讓他多跟趙昊親近親近,耳濡目染一下,開開眼界,知道這世界並非完全如學士們所說的那樣,就可以了。


    至少幾年之內,他是這樣打算的。至於將來的事情,將來再說吧……


    於是隆慶吩咐趙昊,在京這段時間,多跟李承恩兄妹進宮,多帶太子玩玩,多給他講講科學,便轉換了話題。


    “說說吧,江南到底怎麽了,為何會亂成這樣?”隆慶皇帝盤膝坐在榻上,臉上終於有了些帝王該有的威嚴。


    不過也是,上任巡撫被燒成重傷。現任巡撫一上來,就猛幹前任首輔,抄了徐閣老的家不說,還把他家人都抓起來。甚至連堂堂小閣老,都成了在逃的通緝犯。


    這幾個月來朝議嘩然,被皇帝留中不發的彈章,已經堆成小山了。讓海瑞再這麽蠻幹下去,隆慶也要頂不住壓力了。


    趙昊曾有銀章密奏專門論及此事,但奏章畢竟篇幅有限,很多問題沒有提及,還是當麵問問才妥當。


    趙昊早料到,隆慶會質詢此事,便將自己所見所聞講給皇帝聽。當然,他在裏頭幹的那些好事兒,是隻字不會提的。畢竟做好事不留名,是趙公子一貫的風格。


    隆慶知道他跟徐家的梁子,說話肯定有傾向性,私底下也會偷偷使絆子。但萬萬不會想到,趙昊這麽小的年紀,才去江南不到一年,就能成了倒徐聯盟的盟主。還以為他也就是敲敲邊鼓,狐假虎威一下呢。


    所以對趙昊的話,就信了八九分。


    聽完趙昊的講述,隆慶第一反應是難以置信,他大張著嘴巴道:“徐,徐閣老可是出了名的清廉,在京城二三十年,就沒見他穿過一件新袍子。怎麽家裏這麽能貪?”


    “不知道。”趙公子搖搖頭,不做判斷隻陳述道:“聽說海公已經把賬目報到內閣了,陛下應該很快就能看到。”


    “唉,不看也罷。”隆慶搖搖頭,意興索然道:“當年,嚴嵩父子巨貪,就是徐閣老查辦的。還命人出了本《天水冰山錄》刊行天下。難道也要給徐家編一本,讓天下人知道反貪的比貪官還能貪?這對朝廷有什麽好處?”


    趙昊忙點頭稱是,心下卻不以為然,打幾隻大老虎怎麽了?你不打老百姓就不知道了?這不掩耳盜鈴嗎?


    不過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就連這耳目之職,都是被皇帝強加的。這些國事大政還輪不到他來評論。


    其實隆慶隻是跟他發發感慨,也沒有要深入探討的意思。端起茶盞呷一口,又把話題轉到海運上,仔細問他海運到底有無風險,最大運量是多少,成本幾何?


    趙昊就是為這事兒來的,自然大吹特吹海運的優越性。他告訴隆慶皇帝,海上有經年不變的洋流,可以讓船隻毫不費力的往返津滬之間。而且這次倉促之間,隻臨時調用通航長江的沙船,如果專門造海船的話,運力自可大大提升。想運多少都沒問題,無非就是造更大更多的海船嘛。


    至於風險,隻要避開夏天的台風季節,其餘時節的風浪再大,也不至於傾覆船隻。隻要在航線上,設置好避風港,並不比在內河危險多少。


    最後就是成本了,損耗加運費,最多隻需要兩成就夠了。而且這已經把船隻損耗、貨物漂沒計算在內。


    不過趙昊強調,這是江南集團能做到程度,不代表朝廷海運也能做到。


    隆慶自然理解這話的意思,聞言悵然許久,方長歎一聲道:“漕運一石米,耗羨加運費最少要三石,朝廷這是坑了百姓多少年啊。”


    “是啊陛下,江南湖廣的百姓的負擔實在太重了,偏偏他們含淚繳納的血汗,還到不了國庫中。”趙昊也神情凝重道:“結果朝廷一窮二白還要空擔罵名,百姓不堪重負、拋荒逃亡,上上下下全都苦不堪言。”


    還有半句話他沒說,但隆慶自然明白——全都便宜了中間的貪官汙吏。


    “……”隆慶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了,無能為力的事情,越說越讓人充滿無力感。


    看到隆慶的反應,趙昊暗暗一歎,就明白沒可能越過百官,快刀斬亂麻了。


    雖然他早知道這是在想桃子……


    ~~


    在宮裏陪著皇帝用了晚膳,寧安便帶著孩子們迴十王府街了。


    路上,她告訴趙昊,皇兄會頒下特旨,命她代表宮裏,全權操辦販運江南之米抵京之事。


    趙昊聞言神情一振,雖然一欸漕運恢複,抑或京城供糧正常,即停止采辦,但從無到有就是最大的勝利。等海運常態化,反對派很多的借口就不攻自破了。


    寧安熱情邀請趙昊住進長公主府,小縣主也滿麵嬌羞與期待。隻有李承恩一臉緊張,顯然不希望引狼入室。


    好在家裏還有一堆人等著他呢,趙公子便婉拒了幹娘的邀請,在長公主府門口換乘自己的馬車,迴去自己在趙家胡同的新宅。


    他上次來北京,住的是老哥哥在春鬆胡同的宅子。也不能老是鳩占鵲巢,再說他現在護衛增加了一倍,還多了好些隨員。而且自己一進京,弟子們勢必會搬來同住,再住老哥哥家就太擁擠了。


    於是他年前便知會他大哥,尋一處寬敞的大宅。這樣老爺子和自己進京時住一住,趙顯結婚後也有地方安家了。


    年後,趙顯就迴信說,宅子已經找好了,就在春鬆胡同南邊,隔了條大街的趙家胡同。


    趙公子起先心說大哥還挺講究,尋個宅子還得帶上自家的姓。


    後來才從唐胖子的信上知道,原來是大哥把整條胡同的五套四合院都買下來,將五座院落並聯成一座宅邸。所以整條胡同隻有他一家而已,不叫趙家胡同叫什麽?


    趙家胡同離著十王府街不遠,馬車不一會就到了。


    高武挑開簾子,趙昊從車上跳下來,看著胡同裏的五處大門中,都掛著對‘趙宅’的燈籠。中間的大門外,還有大照壁、上馬石,端得是富貴氣派。


    他不禁莞爾,對迎出來的趙顯笑道:“大哥真是好手筆啊!”


    “弟弟說笑了,我就是花錢的本事,還不得靠你賺錢的本事?”在北京曆練了一年,趙顯也成熟了,也開朗了。他快步上前,給了趙昊一個熊抱。


    等趙昊和趙顯分開,便聽一聲深情萬分的唿喚:“公子,你可算來了,可想死唐胖子了。”


    他還沒反應過來,便被又發福了唐友德一把摟住。唐胖子抱著他嗚嗚直哭,苦日子終於熬到頭了,再不出場就要徹底淪為十八線小龍套了。


    “你先放開我,不然我就把你派爪哇去……”趙昊奮力掙紮,不知道唐胖子對自己哪來這麽大熱情。


    他好容易才掙脫了唐胖子的魔掌,便見王武陽已經滿臉淚水的撲上來。


    “保持社交距離!”趙公子飛起一腳,把大弟子踢了迴去。


    “三百一十天沒聆聽師父的教誨,弟子就像離開水的魚,快要活不下去了。”王武陽毫不在意,依然一臉孺慕之情的抹淚道:“一見到師父,弟子就又如魚得水,重新活過來了!”


    跟在他身後的王鼎爵、於慎行,還有來湊熱鬧的王錫爵,全都一陣惡寒,許久沒聽大師兄拍馬屁,難免有些不習慣了。


    待弟子們恭敬的向趙昊行禮,孫大午和郭大也趕緊給主人磕頭。好容易寒暄完了,趙公子才在眾人的簇擁下,從中門進了趙府。


    宅子裏燈火通明,入門正對一座磚砌影壁,南有倒座房七間,北麵為垂花門。從垂花門進第二進院落,有三間正房帶耳房及東西廂房,兩側牆上還另開屏門,通向東西兩院。


    趙顯告訴趙昊,京裏有的是大宅子,但都被達官貴人們占下了。並非有錢就能馬上買到的,得碰……非得趕著哪家勳貴巨富忽然敗了,或者哪位尚書大學士致仕還鄉,才有機會得手。


    趙昊又著急要住,隻能退而求其次,買下幾座相鄰的四合院,打通了先湊合著住。等他們迴江南時,再拆了重建個大宅子就是。


    趙顯買的這五座四合院,中間兩座都有五進院落,幾十間屋。其餘三座稍小些,一個四進的兩個三進,地方是足夠足夠的,就是樣式不太統一,也沒有個花園、荷塘之類,所以還是得拆了重建。


    當然,到底怎麽建,還得趙昊和老爺子來拿主意。


    “哈哈,我是無所謂的,爺爺也不會常來北京,大哥喜歡就好。”趙昊笑著拍了拍趙顯的肩膀道:“新郎官下個月就成親了,還是等等聽聽新嫂子的意見吧。”


    “……”趙顯老臉一紅,趕忙道:“那哪能呢,主意肯定得男人拿。”


    趙昊一愣,才看到原來大伯立在正廳門口。趙守業跟著老爺子一起進京,就是為了操持兒子的婚事。


    意識到大哥受了大伯婚姻的刺激,怕要矯枉過正了。


    不過嫂子什麽樣都沒見到,他也不至於教導他守夫德。


    趙昊便笑眯眯的跟大伯見禮,然後進去給爺爺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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