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江尤其是華亭眾人,素來以徐家為天。加上又都喝了酒,聽到徐璠那一聲吆喝,便將這兩個砸場子的狗官團團圍住。


    “站住!不許上前!”


    “別靠近!”


    兩人帶來的官差趕緊拔出兵刃,大聲嗬斥這群醉漢退下。


    冷冷的冰雨在臉上胡亂的拍,牛僉事和林巡按官袍被打濕、臉色也鐵青鐵青,暗罵這徐家真是無法無天了,居然敢光天化日之下圍攻欽差。


    “你們要幹什麽,兩位大人都是朝廷的欽差,你們是要造反嗎?!”兩人剛要壯著膽子發作,鬆江知府衷貞吉卻搶在兩人之前,疾言厲色嗬斥起來。


    “趕緊給本府退下,再給我上前一步,通通以謀反論處!”


    “府尊大人的話你們也敢不聽嗎?”華亭知縣鄭嶽也趕緊站出來,把圍上來的一幹人等罵個狗血噴頭道:“徐平、徐銘、徐念祖……還不給我滾蛋,滾蛋!”


    他一邊說,一邊用腳踹,可算讓醉漢們清醒了些。


    破家的縣令、滅門的令尹輪番上陣,終於鎮住了這幫隻知有徐家,不知有朝廷的家夥。可他們還是看著徐璠,不肯退去。


    “你們快退下吧,別在這兒瞎胡鬧。”徐璠這會兒也冷靜下來了,自己有本錢造反嗎?顯然是沒有的。


    聽到徐家大爺這一聲,徐家的孝子賢孫們才紛紛散去。


    “二位大人,我送你們離開。”衷貞吉唯恐再生枝節,便和鄭嶽護著牛僉事和林巡按離開了退思園。


    來到外頭一看,果然,兩人的轎子已經被徐家人砸了個稀巴爛,轎夫們也東倒西歪躺了一地。


    “真是太不像話了!”衷貞吉氣得直跺腳,抹一把臉上的雨水,喝道:“快把本官的轎子抬過來!”


    “還有我的!”鄭嶽也吆喝道。


    轉眼,一藍一綠兩頂轎子抬過來,兩人請二位大人上了轎。自己打著傘步行,護送牛僉事和林巡按來到官船碼頭。


    還好,官船安然無恙,兩人將二位大人送上船去。


    進到艙裏,衷貞吉又再度為今日之事深表致歉。


    “罷了。”牛僉事讓人拿棉巾給兩位地方官,擺擺手歎氣道:“攤上這麽頭坐地虎,也是你們不幸。”


    “唉,誰說不是呢?”衷貞吉苦著臉道:“別說鄭知縣了,就是我這個堂堂四品知府,在徐家眼裏,也不過是個跑腿辦事兒的。”


    “天底下還有比我更窩囊的知府嗎?”衷知府擦擦眼角的水,哀歎一聲道:


    “但沒辦法,鬆江府每年解往南戶部的稅銀,都是直接從徐府提取的。惹惱了徐家,一文錢的稅都收不上來。為了朝廷,下官也隻能委曲求全啊。”


    “不容易啊。”牛僉事和林平芝感同身受,他們都是在徐家淫威下瑟瑟發抖的同仁啊。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二位能交個底嗎?今天到底所為何來?”衷貞吉巴望著兩人道:“風雨飄搖之際,還望和衷共濟,拉兄弟一把。”


    “那是自然,我們再不自救,就真的要完犢子了。”牛僉事點點頭,雙手搓一搓哆哆嗦嗦的腮幫子。


    “其實也不是什麽秘密,過不了幾天你們也該聽到風聲了。”林平芝便悶聲道:“新任應天巡撫已經定下來了。”


    “啊,這麽快?”衷貞吉不禁瞳孔一縮,朝廷辦事效率與重視程度是成正比的。如此恐怖的效率,隻能說明朝廷無比關切在他轄區內發生的變故。


    “到底是什麽人?把二位嚇成這樣?”他也顧不上措辭了,直截了當的問道。


    “是海剛峰海公。”牛僉事的腮幫子,又情不自禁的哆嗦起來。


    林平芝也牙齒打顫道:“朝廷不是動了真怒,能讓海閻王來當這個應天巡撫?”


    “啊,海瑞?”衷貞吉從椅子蹦起來,失聲道:“朝廷不是有默契,絕不輕易使用海瑞嗎?這是要把所有人趕盡殺絕嗎?!”


    “誰讓徐家先不守規矩了,給了朝廷關門放海瑞的借口?”牛僉事抱著腦袋,滿臉絕望。


    “我現在致仕還來得及嗎?”衷貞吉竟哀嚎起來,毫無四品大員的風采。


    “肯定來不及了。要走也得等海剛峰把你審完了,到時候再看讓你充軍還是流放吧。”牛僉事完全不是幸災樂禍,而是懷著實實在在的恐懼道:


    “海公真要刨根究底,隻怕我和林按院也難逃幹係,眼下也隻能先跟徐家徹底斷掉,不然再讓這幫掃帚星牽累,那是真沒一點生路了。”


    “唉,也不知今天我二人這番表演,能有多大用處?”林平芝都快愁死了,要不是林潤出事兒,他這會兒都已經啟程迴京了。


    這下可好,卸任遙遙無期不說,還得等著海鬥士的審判。


    鄭嶽這才知道,之前牛林二人為何要演那一出了,但他畢竟剛入仕途,還不太明白海公的威力。終於忍不住三位大人道:“那海公,真有那麽可怕嗎?”


    “當然可怕了!”三人異口同聲道:“不信你等消息傳開了看,江南會變成什麽樣子!”


    “哦。”鄭嶽反倒有些好奇了。他和上海知縣張嵿一時上任,才到了華亭三個月,還什麽都沒參與呢,所以沒什麽好擔心的。


    自然看熱鬧不嫌事兒大了。


    ~~


    狂風卷著大雨傾盆而下,將華亭縣的那些燈籠、彩樓刮得稀爛。退思園門口的菊花陣也被雨水衝得沒了形。


    好些花盆翻倒,好些菊花掉落,讓那個精心拚成的‘夀’字,變得像是個慘白慘白的‘奠’字。


    退思園中更是亂了套,蘆棚能遮風不能擋雨,外頭下多大,裏頭下多大。前來賀壽的賓客們都被淋成落湯雞。


    寒冬十月的,一個凍得瑟瑟發抖,紛紛逃出蘆棚,留一地狼藉鳥獸四散了。


    那些外地來的貴賓不好馬上就走,隻能待在萬壑鬆風堂中,一邊望著不斷有大夫,進去內室給徐閣老診治,一邊低聲互相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兒?


    怎麽短短半年時間,徐閣老便從百官的恩公,變成了蘇州官員的公敵了?


    這到底是人性的泯滅還是道德的淪喪?


    ps.下一章還有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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