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元韶這次不敢推辭了,雙手接過那張會票道:“林中丞明察秋毫,不是會被輕易糊弄過去的。”


    “他就是再牛逼,也沒有三頭六臂,事情還得靠下麵給他幹,他一個人能幹成個屁。”徐瑛冷笑一聲道:


    “現在也不瞞你了,林潤手底下好些人,都已經站我們這邊了,再加上你鄭觀察幫忙,他就等著坐蠟就成了!”


    鄭元韶不知這話真假,卻也無心驗證了,他現在隻想靜靜一個人呆著,要是有條地縫能鑽進去就更好了。


    徐家兄弟說什麽,他都渾渾噩噩的應下,然後便失魂落魄下了畫舫。


    看著他消失的背影,徐瑛按捺不住好奇問道:“大哥是怎麽知道,這家夥的秘密的?”


    “這要感謝陸炳。”徐璠輕笑一聲道:“當年他手下錦衣衛神通廣大,專門刺探天下文武官員的陰私醜事,然後敲詐勒索。”


    “這我知道啊。”徐瑛點頭道:“去年朝廷公布的罪狀裏,就有這一條。”


    “但錦衣衛收集到的黑料實在太多了,根本敲詐不過來。他們便將五品以下官員的黑賬裝箱保存起來,準備過幾年,待其升官發財了再享用。”


    “陸繹接班後,預感局勢不妙,便命人將那幾箱子黑賬,送迴了平湖老家,將來給族人做護身符用。”徐璠淡淡道:“後來陸家被抄家追贓,那幾箱黑賬跟著陸家的財產,便輾轉來到了咱們家。”


    “咦,我怎麽沒發現?”徐瑛不禁汗顏:“陸家的賬冊我都看過呀,沒什麽異常啊。”


    “你當然看不懂了。”徐璠淡淡一笑道:“他們用的是錦衣衛的密文,必須要專門學的。”


    “這樣啊。”徐瑛恍然,又有些擔心道:“大哥,那姓鄭的不會有反複吧?萬一跟林潤賣了我們咋辦?”


    “放心,他絕對不會的。”徐璠一臉不屑道:“說的比唱的還好聽,其實就是官迷一個。隻要能讓他繼續當官,槍斃他爸爸都不心疼,別說姓林的還不是他爹了……”


    “那就好。”徐瑛鬆口氣,收起桌上那一萬兩會票,不由笑道:“姓林的能不能再迴鬆江還兩說呢。指不定咱們白忙活了。”


    “那樣最好。”徐璠也輕笑一聲道:“不解決絲綢的銷路,蘇州一時半會是消停不了的。”


    “那咱們敬愛的林中丞,且有的忙了。”徐瑛開心壞了。“沒想到看上去那麽被動的局麵,讓大哥三下五除二就給擺平了。”


    “這才哪到哪?”徐璠自得的坐迴了位子上,讓戲班子重新演奏道:“我還沒動真格的呢。”


    “大哥真厲害!”徐瑛忙殷勤的給他斟酒,心想要不要把梅川一夫的事情講給大哥,讓他幫忙出出主意?


    但那樣一來,他背著家裏跟倭寇勾結的秘密就瞞不住了……那可跟賣貨給海商是兩個概念啊!


    想到說完後嚴重的後果,徐瑛終究忍住了沒提。


    ~~


    蘇州,巡撫衙署。


    林中丞也在請人吃飯。


    他特意命自己從福建帶來的大廚,精心烹製了一桌頂級的閩菜。


    一是為了聊表謝意,二是要在天下第一酒樓的老板麵前,給家鄉菜露露臉。


    他一共發了兩張請柬,分別請了江南公司總裁江雪迎,和也不知道在江南公司什麽職務的趙公子。


    但一如前番請陸顧兩家時那樣,這次也隻來了個無所事事的趙公子,江總裁找了個理由婉拒了巡撫的邀請。


    堂堂巡撫每次請客,卻總有一般人缺席,這真有些傷自尊。


    可事實就是如此,在散裝的南直隸,老百姓都動不動就上街鬧事兒。


    這些背景深厚的豪勢之家,更是對官府完全沒有敬畏,凡事隻考慮自己的利害。


    眼前這少年就是最好的例子。


    林潤非但沒法在他麵前擺出巡撫的架子,還得忘掉年齡和身份的差距,耐心哄著他。


    “來,嚐嚐這道‘菊花鱸魚’,看看和蘇州的‘鬆鼠桂魚’相比如何?”他笑眯眯的用筷子指一指,碟中形似菊花、朵朵挺翹,賣相極佳的一道菜肴。


    趙昊便夾一朵金黃色的菊花形魚塊,送入口中一嚐。隻覺酥香鮮嫩、甜酸適口,不禁讚道:“酸甜口的,下飯。”


    “呃……”林潤心說,這他喵什麽評價?


    便又用調羹舀一塊玉扳指似的菜肴,送到趙昊麵前的碟中,笑道:“來,再嚐嚐這道‘扳指幹貝’。”


    “這是什麽和什麽啊?”趙公子打量著那白黃相間的事物,好奇的問道。


    “外頭是白蘿卜雕成的套筒,裏頭是水發去邊的幹貝,上鍋蒸上一個時辰,再澆上瀝下的蒸汁,再略略調味即可上桌。”林中丞一張嘴就是老饕了。


    “嗯嗯。”趙昊嚐一口,讚道:“鮮鹹口的,也下飯。”


    “這個醉排骨……”林中丞再推薦一道。


    “酸辣口?這個更下飯!”趙公子的點評依然十分親民。


    “你丫到底是味極鮮老板嗎?”林潤終於繃不住了,白他一眼道:“就不能說幾句內行話?”


    “你個胡建人還‘丫丫’的呢。”趙昊暗暗嘟囔一句,拿起帕子擦擦嘴道:“醉排骨裏用了咖喱吧,這玩意兒從哪來的?”


    “果然是行家。”林潤讚一句,理所當然道:“我福建已經開海了呀。有自天竺販來的香料,不是很合理嗎?”


    “合理,很合理。”趙昊點點頭,不由隨口道:“胡建人真幸福啊,還能跟海外做生意。”


    見這小子終於露出了狐狸尾巴,林中丞不由嘴角一翹,笑容能迷死全蘇州的少婦道:


    “怎麽,你羨慕了?”


    “當然了。”趙昊坦然笑道:“江南公司吃下那麽多絲綢,要是能賣到海外,不就萬事大吉了?”


    “是啊,大明各省基本能自給自足,需求終究有限,靠內銷是賣不掉那麽多絲綢的。”林潤便狀若閑聊的問道:


    “你就沒想過,那是絲綢商的腦袋是被門擠了還是驢踢了,之前為何要多產那麽多綢緞?”


    “可不。”趙昊笑著點點頭道:“我也覺著奇怪呢。”


    “行了,你少裝傻了!”林潤知道這小子打起太極來一個頂倆,便直接點破道:


    “他們原先七成貨都是販到海外去的,整個江南的絲織業,就是靠走私支撐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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