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如此?


    因為天下田地分官田民田兩種,而朝廷的收入,也主要來自對官田和民田的征稅。


    其中,官田稅重數倍於民田。


    蘇鬆之所以稅賦重於全國其它地區,並非是朝廷歧視性征收。而是因為國初,盤踞蘇鬆的張士誠敗亡後,他和部下的田地都被收為了官田。


    蘇鬆官田的比例遠超全國平均水平,稅賦自然也就遠超全國平均。


    國初時,官田稅重到什麽程度?


    哪怕風調雨順,租種官田的老百姓辛苦忙一年,交完租稅後,所剩不過半年的口糧而已。


    雖然從宣德年間,朝廷就不斷的給官田減稅,但負擔依然過於沉重。


    老百姓賣兒鬻女尚不能生存,自然要麽大麵積逃亡拋荒。昆山縣幾十萬畝的拋荒田就是這麽來的。


    官田被拋荒,朝廷自然也就沒有稅收。


    另一邊民田的情況也不樂觀。


    雖然民田僅十稅一,負擔輕很多。可如今卻已經被大戶兼並殆盡,而大戶們有投獻、詭寄、飛灑、移丘、換段、改冊等等無數種方法來逃避稅賦,官府一樣收不上稅來。


    結果導致蘇鬆空有重賦之名,卻無重賦之實。


    其餘各府各省也有樣學樣,朝廷的收入銳減,自然會爆發嚴重的財政危機。


    林潤推行的‘官民一則、均田均糧’改革,可謂對症下藥。


    首先,‘均田’抹平了官田和民田的稅賦差距,大大減輕了官田的負擔,讓逃亡的百姓可以迴來繼續種田。這樣朝廷既能恢複稅收,又能減少流民。


    其次,‘均糧’將百姓所有的稅賦耗羨全都攤算入田畝中,讓田多的多交稅,田少的少交稅,沒田的不交稅。


    所謂耗羨,是指官府解送百姓稅糧過程中,所產生的的損耗以及運輸的成本。這是很重的一塊負擔,甚至高達一石稅糧七八鬥耗羨。


    而之前耗羨是按戶征收的,這對田多的大戶自然有利,卻給田少者帶來沉重的負擔。


    把耗羨攤入田畝中,能讓豪強大戶負擔起他們逃避的稅賦,也能給老百姓減輕負擔,同樣可以大大遏製流民現象。


    但均田均糧的前提是清丈田畝。


    因為大明開國兩百年,國家黃冊上的記錄已經混亂到了極點,完全無法作為憑據了。必須要重新丈量,才能厘清稅則,公平合理。


    所以林潤上任以後,一直在力推此事。如今已經完成了九府清丈,隻差鬆江一個老大難了。


    ~~


    後殿中。


    林潤瞥一眼趙昊,沉聲道:“是以本院以疏通吳淞江為由,請徐家配合退田。他們同意則罷,不同意的話,本院便會強行清丈!”


    趙昊見那俊美無儔的臉上現出殺伐果斷之色,心說果然是個狼滅。


    隻是,這跟自己又有什麽關係呢?


    “中丞真是用心良苦。”趙公子苦笑一聲道:“隻是如此機密之事,不該我個小孩子家家與聞吧?就不怕泄露了風聲,讓局麵被動。”


    “不怕。”林潤玩味的一笑道:“本院既然對你說,就是把你當成自己人。”


    “中丞錯愛,晚輩不勝惶恐。”趙公子受寵若驚,十動然拒道:“不過我年紀太小,又不是個正經當官的,怕是沒什麽能幫上中丞的。”


    “不,本院成敗係於你一身。”林潤卻定定看著趙昊,忽然沉聲道:“趙昊接旨!”


    “啊?”趙公子一臉懵伯夷。“接什麽?”


    “接旨。”林潤無奈的翻翻白眼,站起身來,從袖中掏出一卷黃綾。


    趙昊心說,這是哪出啊?


    隻好無奈跪地,悶聲道:“臣趙昊接旨。”


    “上諭:著翰林院五經博士趙昊為翰林檢討,歸應天巡撫林潤調遣,不得有誤,違者以抗旨論,欽此。”


    “啊?”趙昊抬起頭,腦瓜子嗡嗡的。


    “啊什麽啊,還不快謝恩。”林潤羨慕的看著趙昊道:“庶吉士三年苦讀,考試合格才能授予翰林檢討。你才十五歲,未經科舉便受此清貴之官,可見陛下厚愛。”


    “謝謝啊。”趙昊卻無語問蒼天,這他娘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離京前,他曾經入宮見過一次隆慶皇帝,付出了不菲的潤筆費,換來了禦筆親題的‘味極鮮’牌匾。


    那次隆慶拉著他扯東扯西好一陣,卻完全沒提要讓自己歸林潤管這茬啊。


    見趙昊都懵了,林潤也不糾正他說‘謝謝啊’是不對的,便將黃綾遞給他道:


    “你看看,如假包換。實在不信,可以寫信給陛下問問。”


    說著,他又將一枚方形的銀章遞給趙昊道:


    “這是陛下給你的,在火漆上加蓋此章,則急遞鋪會以八百裏加急呈送京城,通政司也不得拆閱,必須原封不動,直送禦前。”


    趙昊接過那枚沉甸甸的印章,看著上頭‘繩愆糾繆’的篆體陰文,心中兀然浮現出‘銀章密奏’四個字。


    這是皇帝授予心腹大臣的秘章專奏之權,通常隻有三品以上高官才能得到。


    趙昊距離三品,還有十萬八千裏呢。


    但他絲毫不覺榮幸,反而感到無比燙手。


    看著手裏的黃綾和印章,趙昊終於意識到,自己在煞有介事布局的同時,也早就成為了別人的棋子……


    ~~


    待兩人重新就坐後,趙昊苦笑道:“這到底是怎麽迴事,還請中丞明示。”


    “我要是跟你說,我也不太清楚,你信不信?”林潤同樣苦笑一聲道:


    “不久前我才接到這道旨意,還有這枚印章。”


    說著他笑笑道:“當然,本院早就有一枚了。”


    趙昊看他一眼,心說這不廢話嗎?你是天下第一巡撫,沒有才怪了呢。


    可也給我個綠袍散官一枚,是幾個意思啊?


    這到底是嗡嗡的意思,還是不穀的主意?


    “其實本院沒打算這麽早跟你接觸的,還打算再觀察觀察。是上次迴南京,和海大人談了一次話,才下定決心來找你幫忙的。”


    便聽林潤又拋出一張王牌來。


    趙昊徹底傻眼了,怎麽海鬥士也冒出來了?他這又是瞎摻合什麽?


    上次見麵時,他也一點兒沒跟我透底啊。


    “海大人與本官一樣,都是陛下派來江南辦差的,隻不過他在暗我在明,我倆分工不同而已。”隻聽林潤解釋一句。


    趙昊這下什麽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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