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一幹縱火犯被押下去,徐渭和吳承恩也走出了庫房。


    迴頭看看隻是窗戶被熏黑的甲字倉,吳承恩有些不放心提議道:“做戲做全套,你要真打算栽贓,還是把甲字倉徹底燒了吧。”


    “沒必要那麽麻煩,萬一把別處也燒著了咋整?”徐渭卻不以為意的笑道:“到時候刑房的卷宗上,還不是想寫成什麽樣就什麽樣?”


    刑名師爺那無恥的嘴臉,恰似來自黑夜裏孤蛋的憂傷。


    “最好還是謹慎點,聽聞林巡按近日要駕臨昆山,你就不怕讓他抓住把柄?”吳承恩低聲提醒道。


    “他來呀,抓呀,大家一起快活呀。”徐渭渾身骨頭輕飄飄道:“反正有大把時光。”


    “跟你說正經的呢。”吳承恩無奈白他一眼,雖然兩人朝夕相處快兩年,可還是適應不了徐渭這瘋瘋癲癲的風格。


    不是說徐文長最有名士範兒嗎,怎麽越看越像神經病啊?


    哦對,他本來就是。這樣想來,老吳就覺得胖徐正常多了……


    “說正經的也一樣。”徐文長嘿然一笑道:“他要是敢來抓我的把柄,我就敢捅他的漏洞,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呃好吧,你看著辦吧。”吳承恩無奈,明明能簡單解決的問題,他非要再節外生枝。純粹窮極無聊、沒事兒找事兒。


    待到離開預備倉,來到空無一人的大街上,吳承恩小聲問道:“最後一個問題,你怎麽知道他們一定會來燒倉的?”


    “我能掐會算。”徐渭得意的仰起頭,見吳承恩根本不信,他才嘿嘿一笑,說了實話道:


    “其實聽說那林巡按要來本縣巡視,估計肯定會視察預備倉。到時候咱們那手魚目混珠的把戲,可就要露餡了。”


    “嗯。”吳承恩點點頭。當初縣裏謠言四起,百姓哄搶米麵糧油,眼看就要亂套。徐渭一麵出手嚴打囤積居奇,一麵用計造成糧食供給充足的假象。


    而事實上,由於洞庭商會的封鎖,加之青黃不接,大家都缺糧食,伍記、太倉王家想盡辦法,每天也隻能送來兩三船糧食而已。


    兩三船糧食勉強能夠以工代賑,根本沒法再養活城裏將近十萬市民。


    但徐渭一點都不慌,他知道老百姓家裏多多少少都有點存糧。


    且此時糧價騰貴,一石大米能賣到二兩銀子以上,而到了六月底新糧下來,糧價直接就落一半。


    所以正常來講,隻要市民家裏糧食勉強夠吃,就不會在這時候高價屯糧。自然也不會一窩蜂的同時搶購,這樣每天最多隻需要三五百石糧食,就能滿足市麵所需。


    徐渭手裏還有抄五家糧店所得的三千石,以及士紳們捐獻的兩千多石糧食,勉勉強強能撐半個月。


    但前提是不要發生搶糧潮。一旦市民恐慌性搶購,怕是一天就能給他搶光了。


    因此徐渭命前來送糧的船隊,以沙袋冒充米袋,造成每天都有五艘糧船抵達昆山的假象。這樣老百姓看到,每天都有能養活所有人還綽綽有餘的糧食送到,自然就不慌了。


    可謊言終究是謊言,沙子也變不成糧食。半個月下來,預備倉賬上應該有一萬八千石存糧了,可徐渭手裏隻有區區兩千石……這一萬六千石的缺口,沒人查自然無所謂了,日後設法將賬做平就是。


    但那姓林的巡按一來,徐渭‘魚目混珠’的把戲,可就要立馬拆穿了。


    “所以你打算……”吳承恩在衙門裏廝混多少年,一聽就知道這廝想幹什麽?


    “自己燒倉?一了百了。”


    “嗯呢,萬不得已,說不得就得自己點把火。所以才把那些庫丁的家人都看起來,還用重金收買他們。”徐渭得意笑道:


    “當然,我還是希望這把火,由徐家來放的好,畢竟咱們是正義的一方嘛。好在他們沒讓我失望,果然還是來了。”


    “當年徐璠對胡汝貞栽贓陷害,現在他依然狗改不了吃屎,一旦正麵剛不過,就想背後使陰招。”說著他一陣咬牙道:


    “這次落到我手裏,非要好好出口惡氣不可!”


    “唉……”吳承恩歎口氣,心說看來這昆山縣,是消停不了了。


    ~~


    翌日一早,昆山衙前街上的市民們,便聽到衙門口響起陣陣鑼聲。


    知道又有熱鬧看,老百姓馬上聚集到了衙門口。


    就見一隊穿著大紅號衣的捕快,押送著長長一串戴枷的男子,從柵門出來。


    此乃大明獨創的一種恥辱刑,名曰‘枷項遊曆’,就是由犯人戴上木枷,在衙役的監視下遊街示眾。


    為了起到‘明刑弼教’的效果,還要敲鑼吸引民眾圍觀,並大聲宣布受刑者的罪狀。


    好吧,其實羞辱人才是主要目地。


    在老百姓最愛看的官府熱鬧中,‘枷項遊曆’可以排在前三……僅次於殺頭和縣老爺出巡。


    比起前者刺激和後者的排場,枷項遊曆主要以話題性取勝。因為一般逆倫、風化、強盜大案才會用到這項刑罰。


    故而老百姓一邊看著那一長串頸上戴枷、腳上帶鏈的男子,一邊興致勃勃的議論道:


    “呦,多人運動啊,這是犯了啥事兒?”


    “八成是強盜團夥吧……”


    “什麽啊,這是徐總管、張員外那夥人!”整天在縣城抬頭不見低頭見,不少人認出來受枷的這夥人。


    “嘿,還真是!”市民們看著那山羊胡子,還有那標誌性的大痦子,不由紛紛倒吸冷氣。


    這一夥人可是徐家的幹兒子,素來不把官府放在眼裏,欺行霸市、橫行霸道,沒想到這次卻栽了。


    “他們犯了什麽事兒啊?”老百姓大聲問道。


    官差隻管敲鑼、充耳不聞,一直押著那串男子來到申明亭,看到百姓聚集的差不多,一個大嗓門才高聲宣布道:


    “昨日抓獲現行縱火犯徐羊、張大武、馬大膽、周旺一幹人等,縱火燒毀預備倉存糧一萬六千石!”


    “什麽?!”老百姓一聽就炸了鍋,預備倉的糧食都被燒毀了!


    “一幹人犯供認不諱,縣尊下令先抄其家以供急用,並將其枷項遊曆,宣示罪狀,任由百姓唾棄。而後再上報府裏,奏請明正典刑!”


    “呸!呸!呸!”官差話沒說完,無數濃痰便雨點般朝著張大武一幹人等噴去,場麵蔚為壯觀。


    ps.第三更,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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