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午宴開始。


    城南驛因為常年接待高官顯貴,正廳裝修的十分豪華。


    廳裏頭雕梁畫棟,宮燈高懸,一水兒的紅木裝飾,擺開六張大圓桌都不嫌擠。


    除了官員之外,作陪的還有濟寧地方的士紳富商,鬧哄哄擠滿了六張大桌。


    桌上大盤大碗、大魚大肉堆得小山一樣,還有吱吱呀呀彈琴唱戲佐酒的,這樣俗氣的場麵讓徐閣老實在沒有胃口。


    但為了等王世貞的詩,老元輔還是強忍著不適,堅持了下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那扇紅木山水屏風護著的主賓席上,便有官員提議,請王盟主留下墨寶或者做首詩,給濟寧增光添彩。


    此言一出,馬上滿堂鼓噪應和。好容易待到活的王盟主。不讓他吐點東西出來,哪能輕易放他離開?


    王世貞早就等著這一刻了,便欣然應道:“沒問題!”


    說著他端起酒杯,裝模作樣尋思片刻,然後轉身朝著徐階拱拱手道:


    “那就將這首《途次投贈少師徐相公南歸七言近體六十句》送給元輔。”


    “哇,六十句!這下可過癮了!”濟寧官員們馬上興奮喝彩,然後所有人安靜下來,聽王盟主沉聲吟道:


    “台閣頻年秉化鈞,俱將謨訓比絲綸。鴻逵夙表儀端羽,驪海偏嬰頷下鱗。”


    “好!”才剛兩句,官員們馬上沒口子叫好。


    “兩詔中興光日月,千秋顧命見君臣。丹衷自委金縢秘,赤手重扶玉座新!”


    “太好了!”官員們簡直要佩服死王盟主了,能麵不改色拍出這麽肉麻的馬屁,活該人家領袖文壇啊!


    王世貞又轉向徐階,滿臉誠摯的看著自己歌頌的對象道:


    “百揆始知明舜目,普天原隻頌堯仁。戟門晝敞恆如水,椽筆陽迴總是春……”


    卻見徐閣老一張臉陰沉的可怕,徐璠也黑著臉要吃人一樣。


    “到這就可以了。”徐璠生硬的打斷了王世貞,然後扶著父親起身道:“時候不早了,我們也該啟程了,多謝諸位的招待。”


    說完,父子倆便不理麵麵相覷的濟寧官員,徑直離開了大堂。


    王世貞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難道我這詩吹的還不夠肉麻嗎?


    當初都差點把我自己寫吐了……


    他趕忙和濟寧知府追出去。


    “元輔,元輔請留步啊!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惹得元輔如此不快?”


    濟寧知府這個鬱悶啊,自己費時費力請客,還請出這麽大的不是。這他媽找誰說理去?


    徐閣老已經在兒子的攙扶下,走到驛館門口了。


    聞言才一邊朝著船上走,一邊淡淡道:“明府不要多心,老夫沒有針對你,隻是突然倦了,請迴吧。”


    “這……”知府大人站住腳,看看王世貞。不針對我,那就針對你了。


    “我?”王世貞想破腦袋,都不知道自己怎麽惹惱了這爺倆。


    “不是你是誰!”徐璠迴過頭,朝他狠狠啐了口濃痰道:“又一隻白眼狼!”


    “我怎麽就成白眼狼了?”王世貞跟在後頭叫起狀天屈道:“賢弟,你就是要殺要剮,也得讓愚兄做個明白鬼啊!”


    “你自己心裏清楚!”徐璠罵道:“有本事戲耍我爹,你還沒膽子認嗎?真讓人瞧不起你!”


    說完,他扶著顫巍巍的老父,徑直上了船。


    “元輔,以我兩家的世交,你覺著我會戲弄你嗎?”王盟主委屈的眼淚都下來了。


    “那可未必。”徐璠冷笑道:“張太嶽還是家父的衣缽傳人呢!可能現在這世道,就興恩將仇報吧!”


    說完,嘭得一聲關上了艙門,再不理哭喪著臉的王世貞。


    王盟主在碼頭上呆立半晌,直到那艘官船遠遠駛去,他才猛地摘下頭上大帽,狠狠丟到湖裏。


    “他媽有病啊!”


    王世貞一直到去世,都沒弄清楚,那天他是怎麽得罪徐閣老父子了……


    他甚至把自己那十二句詩,一個字一個字的拆開,研究了整整半個月,也沒從中看出哪有一點,能惹惱徐家父子的地方。


    ~~


    揚州東關碼頭。


    眾人終於可以在這裏好生休整一下,再神清氣爽的迴金陵了。


    碼頭上,葉氏的弟弟葉希賢,親自帶著車隊前來迎接。


    有趙守正與他葉叔叔去寒暄,趙昊也樂得省事兒,跟巧巧和馬湘蘭鑽上了一輛豪華的馬車。


    趙公子正在點評車廂裏的裝飾,華叔陽敲響了車廂的門。


    “師父,我嶽父在揚州給你留了封信。”


    “哦?”趙昊伸手接過來,奇怪問道:“王盟主怎麽來揚州了?”


    “我也是剛看信才知道。”華叔陽忙答道:“嶽父他已經被任命為河南按察副使,正好從運河北上。”


    說著他一臉惋惜道:“可惜路上錯過了……咦,師父你這是?”


    華叔陽發現師父一下下拍著額頭,口中還念念有詞道:“忘死了,忘死了……”


    “沒事兒,我暈車。”趙昊隨口敷衍一句,追問道:“你嶽父何時從揚州啟程的?”


    “上月二十五。”華叔陽道:“算起來,這會兒應該已經進河南地界了吧……”


    “哎,晚了……”趙昊苦笑一聲。


    “什麽晚了?”華叔陽吃驚的看著趙昊,心中狂叫道,師父要對嶽父發動大預言術了嗎?


    “沒什麽。”趙昊擺擺手,示意他滾蛋。


    然後便不管一頭霧水的華叔陽,嘭得一聲關上了車門。


    車廂裏,巧巧和馬湘蘭也奇怪的看著趙昊。


    隻見他像一隻豆蟲一樣,在天鵝絨麵的座椅上不停蠕動。


    兩人問他到底做了什麽虧心事,趙昊卻打死不說。


    讓趙昊怎麽告訴他們?


    自己過年時,應吳時來要求寫給徐閣老的那首唱和詩,正是抄自王盟主的大作——


    《途次投贈少師徐相公南歸七言近體六十句》啊!


    當然,六十句實在太長,而且後頭的也不應景……畢竟徐閣老當時還在位上呢。


    於是趙昊便將前十六句摘下來,送給了徐閣老。


    可惜,靈濟宮講學出了岔子,徐閣老也沒給他機會唱和。於是那首詩,就隻有他和吳時來,還有徐階父子知道了……


    這不就坑了人家王盟主嗎?


    王世貞又不知道自己的詩,還沒做出來就已經被抄了。


    抄了就抄了吧,還隻給徐閣老父子看過,別人誰都不知道。


    於是蒙在鼓裏的王盟主,很可能會在見到徐閣老之後,又把這首詩獻上去啊!


    這讓徐閣老怎麽看他?


    瞧不起老夫是吧?拿別人的二手貨敷衍我,而且還是老夫最討厭的小子?


    ps.第四更,15000票加更,還有一更沒寫完,別急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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