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察院。


    龐尚鵬讓趙守正氣了一頓,便把他關到司獄司去,然後忙別的去了。


    等到快下班時,才聽手下說,王總憲迴來了。


    他便把手頭的彈章一合,快步走去總憲大人的值房。


    龐中丞準備狠狠告上那姓趙的一狀,讓總憲大人直接行文吏部,扒了他的官衣再說!


    “總憲大人。”


    通稟之後,龐尚鵬進去行禮。


    王廷戴著老花鏡,在翻看著從宛平縣調來的資料,頭也不抬的應聲道:


    “你來的正好,把那趙守正放了吧。”


    “啊?”龐尚鵬吃了一驚,高高舉起、輕輕落下,可不附和言官的‘野狗精神’。


    “啊什麽啊?!”


    王廷神情嚴峻,臉上每一道皺紋,都透著總憲大人的威嚴。跟在徐階父子和張居正麵前時的和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你們也不調查清楚了,就他娘的胡亂咬人!”


    王總憲重重拍一下手中的卷宗,劈頭蓋臉罵道:“起碼看看西山煤業都買了些什麽玩意兒,再來彈劾不遲吧?!”


    “他們買的什麽?”龐尚鵬趕緊雙手拿起那厚厚一摞文書,見是西山煤業購置煤窯的過戶記錄。


    “咦,怎麽都是些不值錢的廢煤窯?”


    龐中丞看了幾頁就傻眼了。


    “老夫還要問你呢!”王廷瞪著靠噴人驟貴的龐尚鵬,氣不打一處來道:“廢棄的煤窯怎麽挖?你跟我說怎麽挖!”


    “那他們買來幹嗎?”龐尚鵬腦瓜子嗡嗡道:“難道要養魚嗎?”


    “你管人家幹什麽了?反正他們一鏟子沒挖!”王廷指了指龐尚鵬,黑著臉罵道:“沒有確鑿的證據,你們就敢把地龍翻身,往西山煤業身上扯!那可是長公主的產業啊,你們這是把老夫的臉,往陛下的巴掌下送呐!”


    其實隆慶還真沒罵他,但皇帝那冷冷淡淡還帶著刺的語氣,就夠讓總憲大人喝一壺的。


    總憲大人身為言官的帶頭大哥,居然讓皇帝擠兌的啞口無言,這傳出去還不讓科道後輩笑話死?


    “哎哎,放人,這就放人。”龐尚鵬趕緊承認錯誤,然後推卸責任道:“屬下這就把周英、馮必進找來,問問他們到底怎麽辦事的,怎麽能出這麽大紕漏?!”


    “嗯,讓他們上本自劾,迴家種地去吧。”王廷輕描淡寫說一句,便繼續低頭琢磨起那堆檔案來。


    長公主買這麽多廢煤窯,到底要幹什麽呢?


    龐尚鵬有心為兩個爪牙說句話,但他知道總憲的脾氣,這時候說什麽都是火上澆油,嘴唇囁喏幾下,還是應聲退下了。


    ~~


    都察院司獄司的牢房,都是單間而且還挺幹淨,算得上監獄中的豪宅了……雖然還是監獄。


    趙守正將嶄新的官袍脫下來,疊的整整齊齊放在桌上,穿著白紗中單躺在床上,暗暗歎氣道:


    ‘果然是宦海兇險,動輒得咎,看來往後言行要更謹慎點。’


    然後便打著唿嚕睡著了。


    等龐尚鵬打開門進來時,趙守正睡得正香甜呢。


    “嗬,心可真夠大的!”


    龐中丞登時氣不打一處來。


    不禁暗恨道,這廝有恃無恐,之前分明是在裝傻充愣消遣本官。


    如此大奸大惡之徒,卻要將其立即釋放。讓本官如何對的起朝廷?對得起小閣老啊!


    想到這,他使勁咳嗽一聲。


    “啊!”嚇得趙守正一下子坐起來,揉著眼看清來人,便閉嘴不語。


    “行啊,狀元郎不愧是家學淵源,裝傻充楞的本事爐火純青了!”龐尚鵬雙目噴火的瞪著趙守正。


    趙二爺便忽閃著那雙無辜的大眼睛,默默看著對方。


    反正隻要不是必須迴答的,他就一言不發。


    龐尚鵬見狀不禁暗歎,此獠明明實力超強卻過分謹慎。假以時日,怕是終成大患啊……


    這樣一想,龐中丞心裏還有點毛毛的呢,語氣不由自主便放緩了下來。


    “行了別裝了,本官自己過來,問出什麽都不作數。你就跟我說說,為什麽要買那麽多廢煤窯吧?”


    “本官專心舉業,不理俗務,家裏的事情皆由我兒處置,因此並不知情。”趙守正便一攤手道。


    心說,我確實不知道啊。


    聽他又要重複三連,龐中丞趕緊舉手投降道:“不問不問了,求求你千萬別再說了。”


    不然本官今晚非做噩夢不可。


    “你可以走了。”龐尚鵬放棄了最後努力一把的奢望,放緩語氣道:“狀元郎也不要怪我,本官隻是照章辦事,其它一概不知。”


    你要恨,就恨那倆迴家種地的吧……


    “多謝中丞。”趙守正拱拱手,終於說了句不重樣的。


    龐尚鵬感覺自己,這才從魔音貫耳中解脫出來。


    ~~


    等趙守正出來都察院,天都快黑了。


    便見外頭好家夥,聚了唿唿啦啦一大幫的同年。


    他們穿著官服不敢造次,都是散衙後換了便服趕過來的。


    “又讓諸位掛念了。”趙守正不好意思的拱拱手。


    “兄長言重了,同年不就是幹這個的嗎?”眾同年紛紛笑道:“得讓他們知道,咱們戊辰科的擰成一股繩,大夥兒才能少受欺負!”


    這一科的進士,實在是藏龍臥虎。尤其是沈一貫、趙誌皋、張位、朱賡幾個三十多歲、能力超強的庶吉士,早就有意識的組織同年緊密抱團。


    及時雨送二爺,非但是狀元,還是眾同年公推的老大哥。


    要是他出事兒都沒人理會,那整個戊辰科一下就散了……


    和同年們說了好一會兒話,又約了改日的飯局,趙守正這才得以脫身,跟兒子上車迴家。


    馬車上,父子倆交換下各自的情形。


    趙二爺得知趙昊要登經筵講科學,不禁愧疚道:“這下他們就都衝著我兒去了。”


    “本就應該如此。”趙昊誠心檢討道:“這次是孩兒不對,不該在父親的殿試卷裏摻那麽多私貨,平白給父親招了無妄之災。”


    說著他一臉嚴肅道:“往後,這些容易惹麻煩的事還是我來頂上,父親隻消清心做官即可。”


    “哎,好。為父知道了。”趙守正很有自知之明,他深切體會到當官的兇險。覺得最開始這幾年,自己還是少說多看,跟兒子好生學著點是正辦。


    隻是這小子從哪學來這麽多門道的啊?


    趙二爺想得腦瓜子疼,便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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