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二月初九淩晨到十七日晚上,九天三場會試考下來,哪怕最精壯的舉子,也都消耗過度,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


    這可是滴水成冰的二月北京啊,哪怕你穿的再厚實、風爐兒一刻不停的燒,在那隻有三麵牆的號舍裏蹲上九天,都能要了你的命。


    舉子們全靠一口氣撐著,出來了基本上都得大病一場……


    這不,趙昊家裏六位,一氣倒下了五個,就連素來抗凍的趙二爺都未能幸免。


    倒是身體最單薄的金學曾,依然活蹦亂跳。


    思來想去,也隻能說是因為之前就凍了八天,可能已經習慣了……


    這下可把長公主緊張壞了,沒法親自登門探視,便派了六名禦醫過來駐點診治。


    隔壁老王太醫更是直接就住在趙府上,日夜照料著六位舉人……尤其是年紀大的那位的病情。


    在長公主的強烈關心下,在太醫們精湛的醫術下,在趙昊煮柳樹皮的偏方下,六位病人迅速陸續痊愈。


    待到廿八日時,又全都活蹦亂跳開了。


    “感謝師父,給了徒兒新生。”一恢複活力,王武陽趕緊補上這些日子欠下的馬屁。“從此以後,徒兒的生命都是師父給的了。”


    “不錯不錯。”如此令人作嘔的諛詞,趙公子居然甘之若飴,拍了拍大弟子的肩膀,讓他該幹嘛幹嘛去。


    然後趙昊對一旁仍有些懨懨的趙二爺道:


    “爹,你看你是不是,也該去長公主府謝個恩了。”


    他心說娘已經一個半月沒見過爹了,怕是已經想壞了吧?


    “唉,你去就是了嘛。”


    趙二爺一翻身,臉朝炕,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樣子。


    “我去有什麽用?”趙昊癟癟嘴。


    自從上元節,撞破了幹娘和親爹的奸……戀情後,他還一直沒上過長公主的門。


    當然不是因為自己尷尬,而是怕幹娘尷尬。


    怎麽也得先讓老情人去解釋一下,自己真不介意,然後才好再去幹娘膝下承歡吧?


    結果趙二爺賴著不去,弄得趙昊正事兒都沒法辦。


    “說說吧,到底是怎麽了。”趙昊拍了拍老爹的後背,問道:


    “是不是沒考好?覺著沒臉見人了?”


    “嗯……”趙二爺半晌應一聲,又過了半晌方轉過頭來,滿臉愧疚的對兒子道:


    “為父對不起祖宗、對不起你,整日不務正業,好酒貪杯,荒廢了功課。”


    “為父……我第一場就考砸了……”說著他鼓足勇氣告訴趙昊道:


    “七道題隻做了六道,最後一題沒做,指定沒戲了……”


    “呃……”趙昊一聽,心說好麽,提前給你題目都能考砸,還真是幹啥啥不行,吃飯第一名。


    不過,人家趙二爺吃的是軟飯啊。


    能把軟飯吃成第一名,不比中個狀元還牛逼?


    所以趙昊很快便調整過心態,安慰父親道:


    “我當怎麽了呢,誰還沒有發揮失常的時候?”


    “倒也不是為父自誇,我失常的次數可比正常的次數多。”


    趙二爺像個犯了錯的孩子,眼淚都下來了。


    “你說咱們老祖宗,還不得氣炸了肺?”


    “呃……”趙昊心說,原來是我自作多情了,便笑道:“無妨的,這都是命數,祖宗肯定已經算到了。”


    “哦,這樣啊。”趙二爺聞言放下了大包袱,又擔心起小包袱道:“那你爺爺那邊……”


    “你不迴揚州就是了,”趙昊巴不得趙二爺留在京城,和娘纏纏綿綿到天涯,便笑道:


    “他老人家又不能進京。”


    “嗯嗯。大不了老爺子來了信你看,別跟我說就是。”趙二爺又放下小包袱,然後忽然抱住兒子,使勁拍了拍他的後背,低聲道:


    “其實為父,最對不起的就是你……”


    趙昊聞言愣怔了好一陣,他弄不清趙二爺這話什麽意思。


    難道老爹已經知道,所謂祖宗托夢,都是我編造出來的了?


    趙守正卻放開他,用袖子擦掉淚,重新沒心沒肺起來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放榜之前,我要喝個痛快!”


    “明天就放榜了……”趙昊哭笑不得道:“我建議你還是明天喝吧。”


    “那不成,明天叫借酒澆愁。”趙守正大唿小叫道:“喝到嘴裏都是苦的。”


    算了,管他趙二爺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了,反正又沒什麽區別。


    ~~


    第二天一早,趙昊和徒弟們,便把爛醉未醒的趙二爺扛上馬車,趕赴禮部看榜。


    馬車一到了東江米巷,大堵車再度不期而遇。


    大街上密密匝匝,全都是去禮部看榜的人流。


    “算了,步行過去吧。”


    趙昊便跳下馬車,於慎思和於慎行也扶著趙二爺下了車。


    “高大哥,開路!”


    高武點點頭,等到所有人都下了車,才憋出一句:


    “突進!”


    於是八個蔡家巷的漢子,再次故技重施,一路平趟將趙昊一行人送到了貢院南牆下。


    南牆上,杏榜已經貼好,卻被杏黃色的綢布遮的嚴嚴實實,周遭圍著柵欄。


    弄得看榜眾人心癢難耐,卻也沒人敢越雷池一步,隻能等著辰時揭曉。


    趙昊等人硬擠進去,自然引來身邊人不滿的注視。


    “咦,這不是趙年兄嗎?”便聽一個陌生的聲音,在一旁響起。“聽說你頭場時,是最後一個出考場的?”


    趙昊和弟子們一起惱火看過去,見是個不到三十歲的舉人,卻麵生的很。


    隻有金學曾認識他,小聲對師父道:“這是我們同科的黃解元,似乎和師祖有梁子。”


    “哦……”趙二爺恍然一拍額頭,指著黃解元道:“想起來了,你不就是那個……想強上鄭燕如的……嘔,黃洪憲嗎?”


    趙二爺處在宿醉狀態,這一通又擠得七葷八素,直欲作嘔,結果不慎把‘河樓’吞掉了。


    他那話可就變了味……


    登時,周圍的舉子興奮的議論紛紛。


    “哇,黃解元還挺猛啊。不過鄭燕如是誰?”


    “是金陵前年的花魁……”有懂行的介紹道。


    “我日,禽獸啊!”舉子們登時同仇敵愾,恨不得要把黃解元生吞活剝了。


    連花魁都敢強上?你還是個人嗎?


    黃解元趕緊想要解釋,可眾人罵聲如雷,哪裏還能聽得清楚?


    要不是看詞爹那廝身邊,盡是些彪形大漢,黃解元非跟他拚了不可。


    “我看待會兒放榜,你還怎麽得意!”


    黃洪憲決定先忍住,待會兒杏榜出來,自己高中經魁,這廝名落孫山後,還有誰會聽他胡言亂語?


    到時候,你這隻敗犬還不是任本魁首羞辱,一句話都不能反抗?


    他正幻想著詞爹跪在自己麵前,呆若木雞的畫麵,忽聽禮部院中響起一聲雲板。


    辰時到了。


    守衛杏榜的兩名禮部官員,便將那杏黃綢緩緩揭下。


    戊辰科四百零三名貢士的大名,便出現在所有人眼前。


    雖然不抱什麽希望,但趙昊父子還是看向那長卷似的巨幅榜單。


    不過他倆有自知之明,沒敢從前往後看。而是從後往前看。


    還別說,第一個就是趙二爺的名字。


    “咦,兒子,我竟然中了?!”趙守正難以置信的揉著眼睛道:“不是喝多了吧?”


    “嗯,恭喜爹,你是貢士了!”


    趙昊登時樂開了花。


    最後一名怎麽了?


    那隻能是說明,趙二爺這運氣,無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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