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縣衙後堂中,大老爺張東官正左擁右抱。


    一個小妾剝開新到的揚州螃蟹,用銀勺挖蟹黃喂他,另一個小妾則時不時端起酒杯,喂他喝一口女兒紅。


    ‘金陵好耍子,龜兒子才迴四川嗦。’


    張知縣樂極,心中浮現一句鄉音。


    誰知此時,敗興的門子進來,奉上一張燙金綢麵的拜帖道:“大老爺,劉員外求見。”


    “啷個劉員外嘛?金陵城姓劉的員外,不知有多少嗦。”張知縣不慎帶出句鄉音,趕忙拿起餐巾,捂嘴咳嗽兩聲,改用南京官話道:“雖說本大人是個受氣包,但一個區區員外,也敢打擾我吃飯?”


    “是蘇州商會的劉員外。”門子忙補充道。


    “哎呀,貴客呦。”張知縣馬上換了副表情,捏捏小妾嫩豆腐般的腮幫子,起身道:“更衣,正廳見客。”


    洞庭商幫能量極大,在南北二京都能說得上話,可不是他一個小小的知縣敢得罪的。


    ~~


    片刻後,張知縣匆匆出來與劉員外相見。


    一番寒暄,後者道明了來意。


    當然,難免要把自己說成可憐的受害者,好像他堂堂洞庭商幫二號人物,是隻受盡迫害的小白兔一般。


    “這樣啊。”張知縣聽到被告的名字,便苦著臉搓搓手指道:“那唐友德本縣也見過,他與尊駕一樣,都是有冠帶的,本縣隻能傳他不能拘他。”


    前些年為了籌集錢糧抗倭,南京吏部一口氣就開出上千張官告,不管你什麽出身,隻要捐夠了錢,就能獲封義官,得到冠帶。那德恆當的張員外,和這蘇州商會的劉員外,都頂格買到了從五品員外郎的義官告身。


    雖然不能真個做官,但有這副冠帶在,他們就能像這樣和官員平等來往了。


    雞賊如唐友德,自然不會放過這樣難得的好機會,他也盡最大能力,買到了正八品太常寺協律郎的義官冠帶。正八品的義官雖然不起眼,但防備的就是此刻,不至於被一個小小縣令,整得家破人亡。


    “姓唐的暫且放放……”劉員外黑著臉道:“姓趙的小子是個白身,先拿他開刀吧。”


    “那趙公子近來名氣不小,前番連小公爺都吃了他的癟。”便聽張知縣又推脫。


    “老父母放心,我已經調查清楚,之前小公爺一事,是靠了他那便宜哥哥趙錦幫忙。”劉員外忙解釋道:“彼時,趙錦是南京禦史,真要跟魏國公對著幹的話,雖然傷不到老公爺的根本,卻也不勝其煩,所以才會讓了一步。至於什麽登門賠罪,不過是以訛傳訛,極盡誇張罷了。”


    “哦,是嗎?”張知縣仿佛手指發癢,還是不斷用食指和中指搓著大拇指。


    “是的。而且那趙錦已經被調去河北養馬了,大人還有什麽好顧忌的?”劉員外又勸一句,然後了然的咬牙道:“另外,我告他也不是為了錢,純粹是討個公道!是以大人若幫我追迴全部損失,願意奉給縣裏五千兩助學!”


    “嘶……”張知縣的手指換了個姿勢搓動,這是在算賬。


    略一盤算後,他便幹笑一聲道:“縣學整個都要重修,五千兩怕是不太夠,少說還需三千兩。”


    “可以,但是大人要讓我出口惡氣才行。”劉員外重重點頭道。


    “成,先交兩千兩定金……哦不,助學金。”張知縣一張老臉笑成菊花道:“本縣馬上出票拘人!”


    “成交!”劉員外看來是恨極了。


    收下兩千兩會票,張知縣終於笑容可掬的打了包票。


    送走劉員外後,他便讓人將李九天叫來。


    皂隸是要住在縣衙值房裏的,李九天很快就過來簽押房,跪下聽命了。


    張知縣端坐在書案後,將一張墨跡未幹的票牌遞給他道:“將這頭上的人拿了,先在班房裏關幾天再過堂。”


    “遵命,大老爺!”李九天聞言大喜。有沒有票牌,對胥吏來說可是天壤之別!有就是代表縣裏公幹,殺人都不犯王法;沒有就是私自擾民,被人殺了都不犯法……


    他忙進趨上前,雙手接過那票牌,想看看上頭的肥羊有多少油水。


    “啊,蔡家巷的趙昊?!”誰知才看一眼,便險些魂飛膽喪道:


    “小的可不敢惹那活太歲,他連小公爺的人都敢打……”


    “放肆!”張知縣重重一拍桌案,怒罵道:“你個刁蠻胥吏,這是你討價還價的地方嗎?拿不來人,等著吃板子吧!”


    “唉,是……”李九天哪敢違抗大老爺的命令,隻好捧著那要人命的票牌,哭喪著臉退了出來。


    ~~


    當天晚上,李九天愁得一宿沒睡。


    第二天一早,他便換了身便服,也不帶白役,一個人來到蔡家巷探頭探腦。


    冷不防背後讓人拍一下,嚇得他哎呦一聲,險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九天,打什麽鬼主意呢?”卻見是餘甲長一臉奇怪的站在他背後。


    “嚇死我了……”李九天這才鬆口氣,從地上爬起來,小聲問道:“老甲長,公子爺可在家?”


    “公子出去避暑,好些天沒見人了。”餘甲長警覺的打量著李九天道:“你找公子有什麽事?”


    “有點事和他商量……”李九天聽趙昊不在家,反而心定了不少,便對餘甲長賠笑道:“和你商量也一樣。”


    然後他把餘甲長拉到僻靜處,將昨晚的事情一五一十講清楚。


    “我自然不敢拘公子去蹲班房,可胳膊拗不過大腿,大老爺發了話,這可怎麽辦啊?”見餘甲長黑了臉,李九天先把自己摘出來,然後小心翼翼建議道:“我家大老爺是出了名的講道理,公子如今身家頗豐,親自去和他講講道理,或者讓小的傳個話,應該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


    “這不是我能做主的。”餘甲長哼一聲道:“迴頭老朽讓人稟報公子,你等著答複吧。”


    “好好,請務必盡快。”李九天哭喪著臉央求道:“最多四天,我就要吃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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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倉山深處,有一蓮花湖,此時趙昊正戴著鬥笠,與兩個徒弟比賽釣魚。


    吳玉走過來,伏在他耳邊,將餘甲長的話稟報趙昊。


    “讓餘甲長告訴李九天,我九月十八準時露麵,早一天都不去。”


    “師父不用理會。”華叔陽便笑道:“有人十年前就告我們華家,知縣換了三任,也沒開過堂。”


    “就是,又沒殺人放火,理他作甚?”王武陽同樣不以為意道:“在太倉,官差都是繞著我們走。”


    “好吧,算你們牛。”


    趙昊笑一聲,忽見魚漂劇烈抖動,便瀟灑的提起魚竿,將一尾三斤重的大鯉魚甩上岸來。


    他真就貓在小倉山一動不動,任憑縣裏如何傳喚都不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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