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渡碼頭上,唐胖子正享受眾星捧月般的待遇。


    一眾絲社社首收到消息,便第一時間趕了過來,想要將財神爺請去自己家中。


    可任憑他們好話說盡,唐友德依然坐在高腿馬紮上不動如山。


    直到所有社首都到齊,唐友德才假假一笑道:“各位如此熱情,唐某受寵若驚,隻是我就一個人,實在分身乏術啊。”


    “是是是。”社首們陪著笑,再沒有當年的硬氣。“那就按唐老板的意思,在這一起談吧。”


    唐友德以寡敵眾,談笑風生。自感大有諸葛孔明舌戰群儒的架勢,隻可惜這些對手實在不能打……


    現在已經是三月了,再不賣掉手上的存貨,等兩個月後春蠶結繭,那就要徹底砸手裏了。


    哪怕縣城裏的絲會首腦,現在也不會幹涉他們多少錢出貨了,隻要能賣掉,就是好漢。


    有道是形勢比人強,那些社首哪還有本錢跟他叫板?唐友德還沒出招,便競相降價開了。


    “唐老板,我們劉家村的絲最為上乘,往年最低也要賣到一兩半銀子。現在隻收你一兩……”


    “我們九錢一斤!”


    “我們八錢……”


    “七錢八……”


    “七錢七……”


    “七錢六……”


    唐友德一直眯著眼聽賣家自相殘殺,直到降價的幅度越來越小,他才微微睜開眼,輕聲細語道:“我最多隻出到四錢。”


    話雖然說得輕飄飄,可一刀就把最低的報價砍去一半!


    “這,這這……”聽到這個侮辱性的報價,社首們不禁變顏變色,對唐友德怒道:“姓唐的,你是買賣越大,心腸越黑!這價錢連本都收不迴來!”


    “就是,我們收絲都不止這個價!”一眾社首氣憤的嚷嚷道:“不賣了,請迴吧。”


    “少來這套!”唐友德啐一口,冷笑道:“別以為我不知道,扣掉放款的利息,你們從絲農手裏拿絲的成本,絕不超過二錢!”


    “我姓唐的做生意,向來信奉大家發財,開出這個價,你們絕對賠不了。”


    “這……”社首們沒想到,從沒接觸過生絲行當的唐友德,居然這麽在行,不由氣焰為之一窒。


    “唐老板,”有那沉不住氣的便道:“絲社和絲農的賬不是這麽算的。年景不好時,我們還要免息,甚至本金都會貼補出去……”


    “是啊,唐老板,別隻看賊吃肉,不見賊挨打啊。”


    “現在就是你們挨打的時候。”唐友德冷笑一聲,提高音調道:


    “現在什麽光景,大家心裏都清楚。國內,南京城的織工大半失業,開工的織機不足往年一半。海外,江浙海商的船已經多久沒出海了?前日倒是有一艘冒險去日本的,還沒出舟山,就被朝廷水師查扣,上萬斤生絲全都充了公。這年景下,南京的桑農都開始拔桑種稻了,也就你們還把倉庫裏那些沒人要的玩意兒,當成寶……”


    “嘶……”社首們雖然知道年景不好,但聽唐友德說得如此言之鑿鑿,還是感到萬分沮喪,一個個重新弓下腰去。


    也有人不服氣的小聲問道:“既然把生絲說得一文不值,那你幹嘛還下鄉收絲?”


    唐友德手撐著膝蓋,緩緩站起身。他胖大的身軀,在一眾弓著腰的社首麵前,顯得頗有壓迫感。


    “有道是人棄我取。現在織機的價格不足往年三成,熟練織工的工錢也砍去大半。我準備趁機砸個幾萬兩銀子進去,隻要咬牙堅持幾年,等到別的機戶都改行了,我的生意自然就會好轉。”


    說著,他拍了拍一個社首的肩膀,一臉凝重道:“我這時候入行,也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的。為了能熬過這個寒冬,隻能給到這個價格了。共度時艱,共度時艱吧……”


    見眾人還不說話,唐友德便彎腰折起馬紮,作勢轉身道:“我這趟出來,也沒打算一定要在哪收絲,還準備去和縣、蕪湖轉轉。等我轉一圈迴來,諸位給個準信如何?”


    “這……”眾社首聞言慌了神,他們多精明的人,焉能聽不出唐友德這話裏威脅之意?


    你們不答應,老子就去別處收絲!


    “唐老板別走,再談談嘛……”


    “是啊,唐老板,眼看快晌午了,怎麽也得吃飯吧……”


    “多少再加點吧,四錢一斤實在是做不來。”


    社首們明知他是欲擒故縱,卻還是不得不好話說盡,竭力挽留。


    “最多再加一錢。”唐友德這才冷笑道:“多一文都沒有了。”


    眾社首聞言陷入糾結,五錢銀子雖然少得可憐,但也有賺不賠了……


    隻是比起往年來,簡直就是他媽揮淚大甩賣啊!


    唐友德洞若觀火,一見他們要鬆口,馬上趁熱打鐵道:“我這頭一次,隻收五千斤絲試試水,若是一切順利,下次還能再來多收些。否則,就是一錘子買賣了。”


    ~~


    眾社首已經被他拿捏的散了架,聽說他隻收五千斤絲,而且可能再沒有下迴,這下再沒法共同進退了。


    每個絲社的存貨有多有少,多的得有兩三千斤,少的也有千把斤的樣子,這五六個社首加起來,存貨足足超過一萬斤絲。


    唐友德卻隻收五千斤,誰先答應誰能出手,答應晚了就隻能砸在手裏……


    “唉,好吧……”


    終於有人頂不住,對唐友德伸出手道:“我賣這個數。”


    兩人用袖子遮住手,比劃一陣,唐友德點頭笑道:“成交。”


    還沒等那人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其餘社首也爭先恐後的喊了起來。


    “我也賣!”


    “我賣我賣!”


    看著四五隻手同時向自己伸過來,唐友德正打算趁機再拿個喬,卻忽然吃驚的張大嘴。


    隻見趙昊從遠處跑來,滿頭滿臉的汗水,氣喘籲籲撐著膝蓋,在那裏說不出話來。


    餘鵬趕忙奔過去,雙手扶住趙昊,急切道:“公子,出什麽事了?高大哥呢?!”


    “快,快……”趙昊斷斷續續道:“喊人,抄家夥,跟我走……”


    “好嘞!”餘鵬也不問了,馬上朝貨船打了個唿哨!


    北城是府軍後衛的駐地,十幾個軍營混雜在一起,對蔡家巷的漢子來說,打架鬥毆簡直是家常便飯。


    哨聲響處,便見貨船艙門被猛地踢開,衝出一條精赤著上身的漢子,提一根五尺長鐵棍。那漢子助跑兩步,一個跨步直接飛躍過唐友德的頭頂,穩穩落在岸上,朝著趙昊和餘鵬奔去。


    “這……”


    唐友德等人還沒迴過神來,又是一條赤著上身,手提鐵棍的兇漢衝出艙門,從他們頭頂躍上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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