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早飯,見天色還早,趙昊便去街上的土產鋪子裏,買了鬆蘿茶、梅花糕、鹽水鴨和大曲。


    然後提著這南京人拜客時,常備的四樣厚禮,來到鐵匠鋪向高武道歉。


    高武正在鋪子裏衝洗地麵,看到趙昊進來,登時局促的手不知該往哪放,張嘴閉嘴愈發說不出話來。


    還是高鐵匠踢了他一腳,罵道:“這孽障就是狗脾氣,好心當成驢肝肺!”


    高武這才尷尬的說出話來:“昨日太冒失了,公子不怪罪就好。東西萬萬不能收。”


    “又不是給你的!”趙昊翻翻白眼,將東西擱在桌上道:“給老伯補補身子的,與你無關。”說著把臉一拉道:“要想日後不來往,你盡管再拒絕。”


    高武這才無奈的收下。


    高鐵匠對這個救過自己的年輕人,有著天生的好感,拉著趙昊進屋,非要請他喝茶。


    趙守正天黑才能放學,趙昊左右無事,便也欣然同意。


    高武在鋪子裏支開了茶桌,給父親和趙昊沏上茶,就繼續忙活去了。


    聊天這種高難度的事情,他是絕對不會參與的。


    不過趙昊和高鐵匠聊得也十分投機。通過攀談,他得知高鐵匠原是義烏礦上的鐵匠。前些年倭寇橫行,朝廷征集鐵匠為抗倭軍隊造槍造炮,高鐵匠便來了南京,成為南京神機營的匠工。


    在神機營幹了七八年,高鐵匠年紀漸漸大了,幹不了精細活了,便告老離開了軍營。但因為他掌握了造槍造炮的技術,按照規定,不可以離開南京,必須要在軍營附近居住。便用這些年攢下的積蓄,在蔡家巷開了個鐵匠鋪,給人打打農具、菜刀之類勉強糊口。


    趙昊想到家中那柄寒光閃閃,差點把自己指頭剁掉的菜刀,不禁對高鐵匠的手藝肅然起敬。


    吹捧了老漢一番,他這才瞥一眼撅著屁股在後頭幹活的高武,問道:“那高大哥,是怎麽加入戚家軍的?”


    “這小子原本也跟我來了南京,可他天生是個待不住的貨,受不了整天敲敲打打的煩躁。”高鐵匠狠狠瞪一眼兒子,為自己的手藝要失傳而憤憤道:“把鐵坯千錘百煉,淬火敲打成寒光閃閃的兵刃,是多麽享受的一件事啊!”


    “是啊。”趙昊忙別有用心的吹捧道:“君不見昆吾鐵冶飛炎煙,紅光紫氣俱赫然。良工鍛煉凡幾年,鑄得寶劍名龍泉!”


    “好哇,好!好詩!”高鐵匠雖然不甚了了,卻也能聽懂大概是在稱讚鑄劍師傅。激動的老漢使勁拍著趙昊的大腿,恨不得親他一口。


    那可是用來打鐵的手臂啊,趙昊的小身板哪禁得起這份蹂躪?疼得他一陣呲牙咧嘴。


    高鐵匠趕忙抬手致歉。“老漢得意忘形了,公子沒事吧?”


    “沒事。”趙昊揉著生疼的大腿,強笑道:“老伯繼續。”


    “說到哪了?”高鐵匠撓撓頭迴憶一番,才一拍腦門道:“對了,說他不願子承父業,整天耍刀弄棍,嚷嚷著要去殺倭寇。後來戚家軍經過南京時,他就背著老漢偷偷投了軍,這一去就是七八年。”


    “八年。”高武忽然插嘴道。


    “哦?”趙昊望向高武,知道他終於組織好了語言。


    便聽高武緩緩說道:“咱雖不是最早參加的戚家軍,可跟著大帥南征北戰,從浙江一直打到廣東,一仗都沒落下過!”


    趙昊對戚家軍自有一份天生的崇拜,十分感興趣道:“快講講,你們是如何殺倭寇的!”


    高武便用他那低沉渾厚的嗓音,向趙昊述說著十三戰十三捷,斬殺倭寇三千餘,燒殺溺斃無算的台州大捷;斬倭寇五千餘級的福建之役;剿滅海盜三萬餘人,將匪首逐於海上的廣東剿匪戰……


    講起過往的戰績,高武神采奕奕,竟完全無需再組織語言,顯然,那一場場的浴血奮戰,都已經鐫刻進了他的骨髓裏,時時都浮現在他眼前。


    隻見他用茶盞在桌上擺起了地圖,向趙昊詳細講解橫嶼之戰道:“此役,我戚家軍先以火炮擊沉倭寇戰船,並轟擊倭寇大營。再以突擊隊強行登陸突破倭寇本陣,斬殺倭寇頭領,打出了一場精彩的殲滅戰……”


    “好一個步炮協同啊!”趙昊擊掌讚歎,恨不能親眼目睹戚家軍大發神威的一幕。


    高武看著趙昊,憋了好一會兒,才悶聲道:“步炮協同,總結得好……”


    這時,高鐵匠端著熱騰騰的飯菜到了近前。


    趙昊才猛然醒悟,兩人光顧著擺龍門陣,連高鐵匠什麽時候離開去做飯,都沒察覺到。


    高武趕忙起身幫父親布菜,高鐵匠看著空有一身武藝,無處施展的兒子,歎了口氣,才轉頭對趙昊笑道:


    “粗茶淡飯,公子將就用一點。”


    說著又掏出一串錢,遞給高武道:“到對過老馬家,割點鹵菜迴來。”


    趙昊馬上攔住高武道:“這樣以後,可不敢來蹭飯了。”


    高鐵匠也不再堅持,叫住兒子道:“算了吧。公子灑脫之人,太過客氣了反而不喜。”


    “如此甚好。”趙昊端起碗,夾一塊醬瓜送入口中,感覺頗為清爽。其實他早飯吃的太晚太多,喝點粥吃點醬瓜剛剛好,還真不適合碰葷腥。


    三人便邊吃邊聊,見趙昊是真的隨和,高鐵匠才試探著問道:“有件事,老漢一直弄不清楚。”


    “老伯有話直說就是。”趙昊喝一口碎茬粥,笑眯眯道。


    “那老漢就有啥說啥了。”高鐵匠看看唇紅齒白的趙昊,奇怪問道:“我觀公子行事利落、為人義氣,按說應該大富大貴的人家才是,怎麽會跟令尊落到這般田地?”


    趙昊聞言苦笑道:“實不相瞞,家祖乃原南京戶部右侍郎,今年京察犯了事,丟官迴鄉不說,還把若幹家業全都敗掉。我父子隻好流落此地,勉強掙紮度日。”


    “原來如此。”高鐵匠唏噓一番,便笑道:“公子絕非池中之物,相信很快就會時來運轉,重見雲天的!”


    說著他一拍胸脯道:“別看老漢父子這樣,還是有些積蓄的,公子若是需要周轉,盡管開口就是!”


    趙昊聞言,有些吃驚的看一眼高武,高武微微搖頭,顯然並未將他剛賺到五百兩銀子的事情,告訴自己的父親。


    趙昊心中又是一喜,暗道嘴巴這麽緊,實在是難得,可千萬不能讓他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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