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弘是從月亮大門進入城市的。


    在圍城戰第二十天時,克裏奧佩特拉親自充當“木馬”入城的情況下,城內親女王一派與漢軍死士一起發動了政變,打開了城門。


    然後便是長達一天的巷戰,托勒密大將阿基拉斯與一眾死忠戰死,大多數托勒密士兵投降女王——都是托勒密家族的法老,跟誰不是跟?非要論的話,女王可比國王早統治一年多呢。


    進入港口給漢軍帶來的體驗是極其新鮮的,這真是一座極其典型的希臘式城市,與孟斐斯重埃及傳統不同,希臘人幾百年的文化和傳統都凝結在亞曆山大。


    拱形的城門之內,是寬闊的阿爾西諾大街,街道中央豎立著高大的石柱,柱上有希臘人崇拜的神石像,褚少孫無法分辨是哪一個。


    沒有夾道歡迎的平民,不論是埃及人還是希臘人,都躲在家裏,透過門縫,帶著畏懼與猜疑看著這群天天在城外打雷,最後靠著“木馬”打開了城市大門的漢軍——這是自羅馬雇傭軍入駐此城七年後,又一批外來者。


    乘坐在全副武裝的戰車上,作為勝利者,任弘將軍看向道路的左方:在繁華的港口區域,市場鱗次櫛比,一道長堤連接著城市與法羅斯島,巍峨的大燈塔屹立在那。在漢軍破城時,托勒密十三世在宦官和羅馬雇傭兵的護衛下,逃到了法羅斯島,躲在燈塔下的要塞裏。


    任弘又看向戰車的右麵,運河沿岸是矮小房屋堆疊在一期的埃及區,甚至還有火焰尚未熄滅,再往東是高大的潘神山,塞拉皮斯神廟屹立在山頂上,雄偉的石柱如同巨人的粗腿。


    “站在神廟處,能俯瞰全城風景。”


    女王與任弘同車,頭戴紅白兩色冠,手持權杖,享受著奪迴城市和法老之位的快樂,順便給任弘做著導遊小姐姐的工作。


    “王室區叫博魯克昂,亞曆山大的陵墓、大圖書館、劇院等皆在附近,王宮也在花園當中。”


    她說任弘今晚的住宿就安排在王宮內,任弘哂然,在宮裏睡,任太師夜宿龍床麽?如果埃及有的話。


    再向東,城外幾英裏處便是托勒密王室的消遣勝地坎諾普斯,那兒有賽車場,但現在也冒著黑煙,戰爭這怪獸的鐵蹄總是會讓文明傷痕累累。女王說,等戰爭結束後,希望能同任將軍去感受希臘人的戲劇和賽車馳騁的刺激。


    “還有什麽娛樂和遊戲,能比戰爭更刺激?”


    任弘顯然沒忘記自己來埃及的目的,安排了漢軍與女王的親信一起控製城防後,就匆匆帶著劉更生等人趕往大圖書館。


    坐落在繆斯神廟旁邊的建築便是圖書館,一共兩層樓高,占地甚廣,紅褐色的屋頂,正門高處是一對眼鏡蛇的浮雕,讓褚少孫難以接受的是……


    門口怎麽還有兩座裸著上身的女子雕像?還雕琢得惟妙惟肖,讓路過的人很難不去注意那對玉兔。


    他也看了好幾眼,隨後大搖其頭:“竟於藏書之地立裸身之像,袒胸露乳,如何讓士人專心向學,這希臘人果戎狄之俗也。”


    但進了圖書館後,褚少孫也不得不承認,希臘人收集天下圖書的願望,確實是認真的。


    圖書館內的木架上,擺放著一卷卷莎草紙,這種用莎草按壓風幹的書寫材料材質和大漢的紙張有點像,很方便書寫。各個區域分門別類,數學、天文地理、詩歌、史詩、戲劇、醫學、哲學、修辭學等,都有學者管理。


    唯一讓褚少孫在意的是,圖書館裏還是有**雕像!他的眼睛又開始飄了。


    能換成裸男麽?


    任弘與弟子劉更生徜徉在這莎草紙組成的海洋裏,他笑著對弟子道:“如何,現在眼見為實了罷?”


    劉更生服了:“此地果然是海西的‘石渠閣’。”


    比石渠閣還是要更大,年代更久點的,畢竟從托勒密一世起,已連續不斷收集了兩百多年的圖書,幾乎集盡了地中海世界所有智慧。而歐幾裏德、阿基米德等著名學者也在此遊學講課,日心說在此萌芽,甚至測量了地球的周長,在公元前做成這件事,東西方的天文學家們交相輝映,同樣偉大。


    隻是建造大圖書之處的目的:實現世界知識大匯總,恐怕得靠任弘來幫已死的亞裏士多德和托勒密一世實現了。


    任弘看了一些莎草紙,眼裏閃著異樣的光。將這圖書館內數十萬卷書籍,連同館內的希臘學者們,統統用船搬迴大漢去,送到石渠閣翻譯成漢語,實現東西方知識智慧的大會師!


    學者有自己的國籍,但使用知識時就不要拘泥族別了,隻要是對人類有益的學問,無問西東,皆可兼容並包。


    “這才叫,繼往聖之絕學!”


    你管這叫搶劫?不不,這是搶救!曆史上正是這個時間點,大圖書館在凱撒和埃及人的衝突中迎來了第一次毀滅,不如讓希臘學者們遠離動蕩的地中海,去印度或大漢,擺下安靜的書桌,為翻譯事業做貢獻吧。


    圖書館裏穿著希臘式袍子的學者們對任將軍的險惡用心茫然不知,包括留著灰色大胡子,為破城立了大功的戲劇家小法諾斯,都對他觀感極好。


    漢軍一破城就有一屯人來接管大圖書館,學者們最初還十分緊張,後麵卻發現,漢軍居然是來守衛大圖書館,防備失火和搶劫的,頓時大受感動。


    小法諾斯也感慨:“有傳言說,賽裏斯人文明、溫和、公正,是善良的民眾,處事方式低調內斂,不願和鄰國發生戰爭,看來至少有大部分是真的。”


    任弘也不急著暴露目的,想將圖書館內的數十萬卷書籍統統搬走,得靠這些希臘學者相助才行,得讓他們被賣了還幫忙數錢。


    也離不開女王的號令,若不幫她徹底贏得戰爭,這件極其龐大的工程便難以完成。


    任弘顧不上細細尋找大圖書館內他需要的《幾何原本》等書,隻讓已習得希臘文的劉更生負責這些館藏,他則又抵達了北麵的港口區,這兒的戰火尚未完全熄滅。


    港口曾經無比繁榮,將上下埃及物產,諸如糧食、玻璃、莎草紙、橄欖油等運往海外,又將黃金、布匹、葡萄酒等運入此地,毫無疑問是世界第一大港。


    可現在,卻盡是混亂,商人們拋棄了攤位,許多船隻沉沒在港灣裏。


    女王也向漢軍通報了敵人的虛實:“我愚蠢的弟弟手下可不止有幾百名王室衛隊,還有兩千羅馬雇傭兵。”


    那批羅馬人,是七年前,受龐培之命,來幫吹笛者複辟的,女王很了解他們。吹笛者勝利後,龐培為了扶持他不被國人再度驅逐,也為了監督埃及還債,軍團中許多軍官和老兵,以提前退役的方式留在亞曆山大港,他們在埃及娶妻生子,為首的軍官是龐培昔日的親信,一個高大的比提尼亞人,名叫“塞普提米烏斯”,綽號胡狼。


    算了這群雇傭兵,托勒密十三世手中還有三千人,以及一支完好無損的三座槳帆船隊,它們遊弋在法羅斯島和港口間,而漢軍和女王控製在手的船隻,隻是十來艘民用的商船。


    西海艦隊在紅海過不來,從海上是別想突破了,那道狹長的長堤,就成了唯一的通道。


    “如何了?”


    任弘皺著眉召來渾身濕漉漉的陳湯詢問戰況,他剛剛發動了一次試探性的進攻。


    “那長堤可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我派死士試圖突破,但未能成功。”


    任弘已經考慮推青銅臼炮去轟他娘的,但不止是羅馬雇傭兵如烏龜殼般堵在長堤盡頭,還有船隊看護,向任何試圖穿過它的人用弩砲拋射石彈。


    “即便攻破了長堤,敵軍還能龜縮在燈塔中。”


    任弘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法羅斯島上的奇觀,法羅斯大燈塔高達百餘米,隻較最壯觀的胡夫金字塔差一點,第一級底層為四方形,再往外則是豎起石牆的要塞,可容兩千人防守,下鑿地為兩層,磚結甚密,一窖糧食,一儲器械,麵包可以吃一個多月。


    唯一的好消息是……


    “法羅斯島上沒有淡水。”


    一時間,法羅斯島和大燈塔成了一塊難啃的硬骨頭,隻要托勒密十三世在那一日,亞曆山大城的形勢就可能再度劇變,而強行攻破是要耗費很長時間,付出巨大傷亡的。


    他們,還有時間麽?


    任弘已經在考慮,放棄攻打,抓緊時機將圖書館內的莎草紙書和希臘人學者們打包運走,留著埃及這個爛攤子,讓豔後姊弟和羅馬人慢慢玩去吧!


    但很顯然,老天爺連這時機都不給他。


    在奪取亞曆山大的第三天,陳湯對法羅斯島的第三次試探進攻再度失敗,但港口處眼尖的斥候兵,卻在北方的海平線上,看到了一支艦隊乘著秋天裏地中海夏末最後的南風,正在緩緩朝港口駛來!


    與托勒密的戰船不同,那幾艘船撐起的風帆,被塗成了醒目的紅白相間條紋!


    “是羅馬人的船。”


    港口的希臘人奔走相告,感覺不妙,羅馬的幹涉,永遠是懸在埃及頭頂的一柄劍,但他們不是在打內戰麽?怎麽還有餘力派船來埃及。


    “是大秦國?”


    褚少孫則與劉更生站在圖書館頂端的塔樓遠眺,至少目前為止,“大秦國”依然是漢軍的假想敵,隻是漢人尚未直接遇上過。


    “不能讓我弟弟得到羅馬人支援!”克裏奧佩特拉十分焦急,她怎能不記得,七年前的羅馬軍隊,是如何幫她父親複國的。那強大到對埃及軍隊摧枯拉朽的實力,賽裏斯人能抵擋得住麽?


    唯獨任弘皺眉看著一會,在千裏鏡中,望見那些傷痕累累的羅馬戰船在法羅斯島附近停靠,有小船往島嶼劃去。


    來的確實是羅馬人不假,但問題是……


    “哪個羅馬人?”


    凱撒,還是龐培?


    ……


    而法羅斯島的碼頭處,一位神情疲倦,容貌與任將軍當年最胖時還真有點相類的中年人,踏上了這片土地。


    三巨頭之一的格涅烏斯·龐培,看著前來相迎把他當做救星的托勒密十三世和塞普提米烏斯,麵露愕然。


    “賽裏斯人?這十年來,羅馬人為他們的絲綢癡狂,連做夢都希望越過帕提亞直接往來的賽裏斯人,就在對岸?”


    ……


    ps:今天隻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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