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立太子是為了社稷和安定人心,至於劉詢忽然對太子教育如此重視,還是受了霍氏族誅的影響,以及任弘“無意中”的一番話。


    “陛下,臣以為,大將軍一生英明,卻因為娶錯了人,忙碌於朝政,對兒女也不上心,以至陰妻邪謀,教子女無方,湛溺盈溢之欲,以增顛覆之禍。”


    平定叛亂後,任弘忽然對劉詢大發感慨,並用自家兒子任白舉例道:”臣先前溺愛吾子,使他耽於玩樂而不知禮儀,往後卻不敢如此,至少要給他找一良師,五經之類可以長大再學,但父子君臣之道,卻得從小教起,否則我生怕身後為其所毀。”


    劉詢深以為然,大漢朝坑了父親和祖先的列侯、諸侯不要太多,極少能富過三代的,多是教育出了問題。所以皇長子才三歲不到,他就開始對找老師上心了。


    仔細捋捋大漢曆史,皇室之所以不像列侯一樣,兩三代就垮了,是因為曆代先君對此本就十分重視,當年賈誼給孝文皇帝上書,專門談了太子教育問題。


    “天下之命,懸於太子,太子之善,在於早輸教於選左右,心未濫而先請教,則化易成也。夫教得而左右正,則太子正矣,太子正而天下定矣。《書》曰:‘一人有慶,兆民賴之’,此時務也。”


    在君主時代,這無疑是正確的,000庸主還是666神君,確實關係社稷存亡。


    孝文皇帝對這奏疏大讚,然後反手就將賈誼安排給梁懷王做王太傅,而晁錯做了太子太傅。


    結果晁錯導太子以法術,教出來了一個精通權術的家夥。賈誼教梁王以《詩》、《書》,雖然梁懷王墜馬亡,賈誼自責而死,但繼任的梁孝王也深受賈誼影響,文青教出來還是文青,最後被他老哥漢景帝玩得團團轉。


    太子太傅,日就月將。琢磨玉質,言太子有玉之質,琢磨以也。果然什麽樣的匠,磨出什麽樣的玉。


    大漢的太子教育也有失敗的時候,比如劉詢的祖父衛太子,按理說名師不少,諸如萬石君少子石慶,卜式,但他最後一任太子少傅石德,在巫蠱難起時,因為害怕像公孫賀父子、兩位公主和衛伉一樣被定罪殺死,便極力慫恿衛太子起兵,最終釀成了悲劇。


    所以挑人時,可得看準嘍,觀其言察其行,可不是什麽阿貓阿狗都能教太子的。


    “賈誼說,教太子可分三段,乃生幼年時,少長知妃色時,以及既冠成人後。朕打算在去疾乃生幼年時,讓正直博學、忠於君主、敬佩父兄之人入太子宮,與太子同起居出行,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如此潛移默化,讓太子成為正直之人。”


    相比於各有用心的其他人,蘇武無疑是最完美的選擇,無人懷疑忠節侯之忠,而論見識,曾去過北海,又擔任典屬國多年的老蘇武,也是博聞之輩,尤其是劉詢聽任弘說過……


    “蘇公很喜歡孩童。”


    幼年時跟著這樣的長者,劉詢相信,自己的長子絕不會成為霍禹之類的陰邪之輩。


    “但蘇公年邁,已過七旬,還能做幾年太子太傅?”這是許平君擔心的事。


    “蘇公百年之後,去疾也已少長知妃色,朕心中已有人選。”


    劉詢笑著,對別人的設防,對許平君卻無話不談,透露了自己的打算:“西安侯如何?”


    許平君也想過,但又覺得不行:“西安侯為陛下整治南北軍,恐怕無暇為師吧?”


    確實,等整頓好京畿防務後,劉詢還有一大堆事得由任弘牽頭去做,這可是出將入相的大才,得榨個幹淨才行。


    “朕說的是許多年後,等平定匈奴,海內晏安,長城再無邊警之時。”


    那是孝武、衛、霍、張騫一代人奮力開拓所祈求的夢想。


    也是霍光、蘇武、司馬遷這一代人在太初年時憧憬過卻最終失望。


    劉詢很期盼大漢能在自己和任弘這一代人手中,迎來那樣一天。


    在大將軍時花費十年的打擊包圍下,匈奴已衰,隻差最後一擊了,劉詢對此信心滿滿,覺得就是三五年內的事。


    “到那時,西安侯不必南征北戰了,便可專心做太子的好夫子了,就像當年在尚冠裏中,指點朕一樣。”


    說起來,在西安侯身邊談笑無忌的時光真好啊,總是會增加很多奇怪但卻有用的知識。


    或讀史明智,或習武強身,或大談天地之廣,增長見聞,足以受益終身了。


    這是劉詢對未來的安排,那太子什麽時候該學五經呢?


    “高皇帝曾言,吾遭亂世,當秦禁學,自喜,謂讀書無益。自踐神以來,時方省書,乃使人知作者之意。”


    “朕的許多大臣,諸如禦史大夫於定國等,都是三四旬才學儒術,仍有所得,不急,等太子既冠成年後,自然會讀五經,親近儒生。”


    劉詢決定了,等到成年固定了看法後,再讓太子多接觸儒生、學五經拉攏人心不遲,在他跟著蘇武、任弘遍嚐了天下美味後,再吃儒生端上來的那幾碟醬菜,就心裏明白份量了。


    至於治國之道、君王南麵之術,他可以親自傳授。


    和所有父親一樣,兒子才三歲,劉詢就已經為了他安排好了一切。


    不過,現實常常出人意料,後輩會順著長輩劃好的路線走的,十中無一,他們總會叛逆,會越軌,結果或好或壞。


    也給曆史帶來了無數可能性。


    許平君看著為皇太子勾勒未來的天子有些好笑,或是因為年少就成了孤兒,缺乏父母之愛,劉詢對親情看得極重,尚冠裏中說西安侯溺愛兒子,或許也是類似的原因吧。


    她隻笑道:“不過西安侯如今已位列三公,僅次於車騎將軍,到時候肯定功勳更加卓著,讓他做太子太傅,會不會太委屈了?”


    “保留將軍銜即可……”


    劉詢不覺得這是問題:“更何況,古有三保,太師、太傅、太保。大不了,朕在太子太傅之上,再加一個‘太子太師’,位在三公之上。”


    天子隨口打趣道:“若到時候‘任太傅’請不動他,‘任太師’總行了罷?”


    ……


    在完成拜皇太子之儀,選了蘇武為太子太傅後,劉詢親自帶著兒子去拜謁先祖之廟,並大赦天下,賜諸侯王以下金錢,至吏、民鰥、寡、孤、獨各有差。


    說白了就是給天下人發福利,派遣使者巡行天下,進行慰問,賜縣三老、孝廉每人五匹布帛;賞賜鄉三老、孝悌、力田每人二匹帛,三斤絮;賞賜年齡八十歲以上的老人每人三石米,九十歲以上者一頭小豬。


    雖然落實下去,肯定會被地方小吏克扣,比如三斤變一斤,帛變成布,但總能發到手點東西,民間讚不絕口,都覺得沾了太子的光,紛紛為太子祈福。


    天子又專程賜他的近親廣陵王金千斤,外加一根幾杖,使毋朝——雖然虎背熊腰身體賊棒的廣陵王更可能將這幾杖當棍棒耍,當年也算天子告訴廣陵王:“朕原諒你了。“


    劉詢甚至給遠在蜀郡嚴道的廢帝劉賀加了規格,每年增一百萬錢的奉養費。


    在霍光執政期間,一共五個諸侯國被廢除,如今天子示之以寬,諸侯們當然拍手稱快,再加上先前增加太學博士弟子名額之事,一時間天下鹹賀。


    貶低霍光,吹捧今上之政,將成為輿論主流。


    “大將軍受其惡名,鏟除荊棘,朕方能剛親政便如此順利啊。”劉詢不由唏噓,但雖在官方論調上仍然讚譽大將軍,對民間的輿情,他卻樂見其成。


    而在謁廟後,許平君也帶著孩子拜見霍光葬禮後,深居簡出的太皇太後,雖然隨著天子親政,太皇太後徹底邊緣化,但許平君念著她的救命之恩,仍舊每五日一朝,還教皇太子劉去病拜上官澹:


    “叫皇曾祖母。”


    二十出頭的上官澹就這樣又漲了一輩,哭笑不得,在聊了一會後,不動聲色地說道:“皇太子既立,椒房也不能久空啊。”


    這是在暗示,她完全支持許婕妤為皇後,在大漢曆史上,先立太子,後立皇後是有先例的。


    當年孝文帝入主長安繼位期間,代王後和她的孩子們忽然暴死,元年正月,有司請蚤建太子,以尊宗廟,漢文帝假意推辭了一通後立了劉啟為太子,至三月份,才在薄太後催促下,立太子母竇氏為皇後。


    母以子貴,隻要皇子為太子,那其母的後位多半跑不掉,唯一的例外是漢景帝時的栗姬,這不懂事的婆娘一句“老狗”將她的皇後位連同兒子劉榮的太子位一起罵沒了。


    許婕妤連道不敢,不過據上官澹所知,已經有不少人上奏疏提議了,隻是都被皇帝壓了下來,但一方麵又讓許婕妤入侍建章宮,專寵之,看這樣子,不是不想立,是想緩一緩。


    也對,漢武廢陳皇後立衛皇後,中間隔了一年多。


    哪怕是較快的漢景,廢薄皇後立王皇後,也隔了還幾個月,跨了一年才辦。


    看來大漢的“許皇後”得等明年才能入主椒房。


    於是上官澹提起了另一件事,一件她不點頭,天子就不好提的儀禮大事。


    “六年前陛下入繼大統,為孝昭帝之繼孫,故生父史皇孫隻以諸侯王之禮,置奉邑三百家,為悼王,母則為悼後。”


    “但老婦近來讀《禮》,卻看到了這樣一句話。”


    上官澹意味深長地對許平君道:“‘父為士,子為天子,祭以天子’,不知陛下是否聽過?還請許婕妤,替我將此話帶給縣官!”


    ……


    而另一頭,已經被天子內定為未來“太師”的任弘從尚書台迴尚冠裏時,卻被堵家門口了,攔他的是拎著兩塊陳年臘肉當束脩的劉更生。


    “什麽?你要拜師?”


    ……


    ps:第二章在0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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