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匹的嘶鳴,以及趙漢兒一聲示警將眾人都驚醒了,從傅介子到任弘,使團吏士紛紛鑽出氈帳,手裏都拿著兵器——出了玉門,就不再像在漢地那般安全了,危險隨時可能降臨,所有人都枕戈待旦。


    但等他們衝到係牲畜的土丘旁時,除了負責守夜,此時一臉懵逼的兩個吏士外,卻沒有其他人影。


    傅介子沉著臉問道:“那加、葉聽風,出了何事?”


    那加是一個歸義羌,負責照料駱駝,葉聽風則是趕車的車父之一,今天輪到他們守夜。


    “傅公,吾等有罪。”


    二人有些忐忑地下拜請罪,他們方才裹著毛毯在土丘下打了瞌睡,直到馬匹忽然嘶鳴才醒過來。一睜眼,卻隻看到畜群外有個黑影打算盜馬,見敗露後,迅朝夜色裏跑去。


    他們連忙起身去追,卻慢了些,隻能眼睜睜看著那人消失在雅丹岩壁投射下的重重黑影中。


    鄭吉來自森林密布的江東水鄉,覺得這壟城是絕不可能有人生存的:“這鬼地方連泉眼都沒一個,草木皆無,怎會有人!莫非是匈奴偵得吾等將去樓蘭,在此埋伏?”


    任弘搖頭:“匈奴從蒲類海、馬鬃山過來,比吾等隻遠不近,若真有匈奴埋伏,那直接乘夜縱騎來攻得了,何至於偷偷摸摸盜馬。”


    韓敢當則低聲道:“若不是人,莫非是鬼?”


    他小時候不知經曆過什麽,十分怕鬼,不由想起這壟城的詭異傳說,握緊了懷中的木辟邪。


    孫十萬打著火把正四處尋覓,卻有了新現,指著地上道:“肯定是人,地上有腳印的,看……”


    他的話一下了噎住了,眾人圍過去一瞧,都不由毛骨悚然!


    腳印是有的,但絕對不是人的腳印鞋印,而是如同獸足踩在沙地上,所留下的爪痕!


    若真是野獸也就罷了,但最善於追蹤覓跡的趙漢兒一看,卻料定:“雖是獸爪所留,但卻是兩足行走的……”


    和自己的腳印對比後,他甚至能估算出納東西重兩百漢斤(漢斤25o克)。


    任弘問趙漢兒:“你能看出公母麽?”


    趙漢兒搖頭:“這次可看不出來。”他手輕輕撫著那獸爪腳印,皺著眉,始終覺得它太過違和。


    “兩足行走的獸,會是山魈或者山精麽?”


    “可我祖父說,山魈是反踵的,和這獸爪不太一樣。”


    “不少西域胡商都說過,壟城中有鬼怪作祟,常常乘夜擄走人、畜,隻留下獸足腳印,去年路過兩次都無事,沒想到這迴卻遇上了!”


    使團吏士猜測紛紛,都說起自己聽聞的種種鬼怪傳說來,卻被傅介子一聲嗬斥止住了。


    “一個足印便嚇成這樣,汝等還去什麽樓蘭?”


    傅介子掃視眾人,下令道:“清點牲畜、人數。”


    任弘方才左看右看都沒找到盧九舌,此時過去稟報:“傅公,盧九舌方才出去如廁,至今未歸……”


    孫十萬頓時跳腳:“盧九舌經常抱怨使團裏的日子苦悶,不會是想跑吧!盜馬的賊會不會就是他!”


    任弘搖頭:“我方才檢查過了,盧九舌連水、食物、錢帛都沒帶,拿著根廁籌就出去了,這荒涼大漠,他又不善武藝,沒有牲畜代步,如何逃?”


    眾人頷,盧九舌最是愛財,其他東西可以不要,錢是絕對不能丟的。


    而趙漢兒與鄭吉奉傅介子之命,到周圍百步之內找到一圈,卻隻找到了一根用過的廁籌。


    以及一堆雜亂的腳印,和畜群邊上的一樣,都似獸爪,唯獨一個人的腳印被拖著往西邊走了,看上去有過掙紮……


    這下明了了,盧九舌大概是如廁完後,被那“怪物”的同夥給擄走了,連喊叫都沒來得及出。


    萬幸的是,地上沒有留下血跡,這意味著盧九舌或許還沒死。


    副使吳宗年頓時急了:“少了別人,都不能少盧九舌啊,他是譯者,也是向導!”


    盧九舌去過許多次樓蘭,其他人雖然也會說幾句樓蘭話,但都沒老盧精通。


    一著急,吳宗年就要令眾人出去尋找。


    傅介子卻道:“誰都不許離營!等到天亮為止!”


    這或許是敵人的計,為的就是調虎離山,或者誘騙使團分散而出,各個擊破,他們可不能就此上當。


    這點任弘是讚同的,雅丹魔鬼城本來就是個迷宮,他聽使團說了,幾乎每一撥路過的使團、商賈,都會走失一兩個人,跑丟一兩匹馬,黑沉沉的夜裏,在魔鬼城裏亂轉,不迷路才怪。


    傅介子點了任弘等十人在外站崗守夜,將佩刀迴了鞘:“其餘人等,都迴氈帳休憩!”


    他自己先帶頭鑽了進去,不一會,鼾聲便響了起來。


    眾人麵麵相覷,任弘知道這是傅介子故意為之,故作鎮定,讓大夥勿要人心惶惶。


    還真有點用,吏士們見傅介子不慌,也穩下了心,各司其職起來。


    唯獨與任弘等人一起守夜的韓敢當仍有些惶惶不安,捏著從盧九舌那一百錢買來的木辟邪道:“盧九舌自己都遭殃了,這辟邪還靈麽?”


    任弘不解地問道:“老韓,你為何如此怕鬼?”


    “我年少時,家中長輩去世時跟著上山去,我貪玩跑丟了,那一晚在墳地過的夜,遇到過一些事……”


    韓敢當一邊說一邊打哆嗦,不願再多講了,但看得出來,那件事讓這個鐵血男兒也留下了童年陰影。


    “你怕的是無形的鬼罷。”


    任弘笑道:“可不管這東西是什麽,人還是獸,既然留下了腳印,那便是有形的,與吾等一樣有血有肉,刀矛劍戟,總有殺死他的辦法!”


    “其實這獸爪腳印,有一處異樣。”


    趙漢兒一直裹著氈毯緘默不言,好像在思考事情,此刻終於告訴任弘他們:“哪怕是狼、豺的腳印,也是有紋理的,但那些‘獸爪’,卻太過平滑,這不該啊……”


    “你說得沒錯,或許那根本不是什麽鬼怪。”


    任弘更加篤定,說著便取了一塊寫字用的木牘,用刀切了切,砍成獸爪狀,再綁到鞋下,站起來往地麵上一踩!


    還真留下了一個獸爪似的腳印!


    ……


    “若是真的山魈怪獸,我便烤了它吃了它。”


    “若是假獸,嘿,我定要活活打死他!”


    在任弘和趙漢兒破解這“獸爪”的迷後,前一夜還畏懼鬼怪的韓敢當,次日天一亮便摩拳擦掌,背上盾牌,手持鉤鑲和環刀,氣勢洶洶地出了。


    “定要將那群裝神弄鬼的賊人,揪出來!”


    任弘已將“獸爪”的事稟明傅介子,這下使節團吏士們恐懼盡消,隻剩下被戲耍的惱火。


    “這壟城是使團商賈必經之地,素來有鬼怪乘夜擄走人畜的傳說,而那些與使團商隊走散的獨行人,也多半遭遇不測,連屍骨都找不到。”


    “如此看來,吾等此番恐怕要破開這謎題了。”


    但因那個盜馬的賊人,以及擄走盧九舌的賊人離開的方向還不止一次,所以傅介子讓他們分兩隊,十人一組,分別沿著兩個方向搜索,其他人守在營地看著牲口輜重。


    任弘他們這組自然是趙漢兒打頭,昨夜的風沙掩蓋了大部分腳印,所以信息斷斷續續,幸好趙漢兒覓蹤技能max,總在他們絕望的時候,能找到一鱗半爪的蹤跡。


    到太陽高高升起時,他們一行十人,已真正深入了雅丹魔鬼城,這裏看不到一棵樹,看不到一棵草,沒有一絲絲綠色,昨夜徹骨寒風,眼下卻是驕陽似火,熱風夾雜著砂礫打在臉上生疼,一座座土丘造型不同,但也有相似的,很容易走迷了路,在原地打轉。


    所以任弘在每一個拐角的地方都用環刀重重劃一個箭頭,或用小石子在路上堆成一堆作為標記。


    等到日上兩竿時,那獸爪腳印徹底消失了,不過趙漢兒卻在土丘下的溝壑裏,現了新的線索……


    有一堆骨頭被扔在這,似是拋棄垃圾堆的地方,其中就有幾個人的頭骨,上麵的皮肉完全沒了,隻剩下空洞的眼眶看著任弘他們,不知在這沙漠裏暴曬了多久。


    趙漢兒過去用刀鞘敲敲打打,嚇走可能存在的蛇蟲蜥蜴,然後挑挑揀揀,撿出一根大腿骨,看了一眼,默默遞給任弘。


    這根人的腿骨顯然炙烤過,然後被石頭砸開,吸走了骨髓,上麵還留下了一排牙印,不同於地上的“獸爪”,這是作不得假的……


    “被你說對了。”


    “在壟城裏作祟的,恐怕不是鬼、獸,而是人!”


    ……


    ps:晚上還有兩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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