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曜扶著謝懷安在屋中走了兩圈,叮囑一番後,去隔壁聽飛鸞衛的匯報。謝懷安繃緊的肩膀猛然一鬆,向床上小步助跑,一趴,在層層軟褥子中打了個滾。啊……謝懷安眼神放空,緩過眩暈後,盯著描有繁複彩畫的天花板,深深唿吸吐了口氣。他弄不清鴻曜的意圖。但莫名其妙的,膽子越來越大,一次次在老虎胡須旁試探,總是忍不住想拔一拔。謝懷安想,自己是不是真的穿越時掉了零件,或者摔壞了腦子。小皇帝怎麽看都是個大變態,他為什麽不害怕,反而覺得刺激又安全呢?他思索了一圈,未果,幹脆地放棄。八月七日。靜養的日子一晃而過,謝懷安自嘲像坐月子似的,每天好吃好喝地養著,洗浴等沾水的事慎之又慎,幾乎所有的事都有鴻曜代勞。不知是係統還是淩神醫的方子管了用,他右手刻意保留的傷痕沒有愈合,但是也沒有感染發燒。將養幾天後,謝懷安已經從動輒頭暈目眩,變成可以自己溜達一圈。他心態很好,能下地走路就很高興,不讓出門也沒覺得有什麽,玩完了畫烏龜、教膩了胖胖說話之後,開始折起紙。鴻曜端坐在桌案前,不時抬頭看一眼謝懷安,終於看不下去了。“明天……就是先生測算的日蝕之日。”鴻曜緩聲說道。“還真是!”謝懷安看了眼係統時間,眼睛一亮,“那我們是不是可以換地方住了啊,我快悶死了,不知道多少天了一直住在這,眼睛都要晃花了……”他音色悅耳,語調歡快,像隻急不可耐想飛出籠的鳥。鴻曜嘎吱嘎吱將寫廢的文書捏成一團。謝懷安肩膀一縮:“陛下?”“起來吧,朕為先生更衣。”謝懷安順從地張開雙臂。這像是個要擁抱的姿勢。鴻曜眼神晦暗,幾乎想要跨步上前,撈起這個沒心沒肺的人丟到床上,抱緊他,咬住他,讓他知道什麽是緊張、什麽是危機。但鴻曜什麽也沒說,拿出一件繡有鶴紋的白袍,妥帖地為謝懷安係好所有的帶子,鬆鬆挽起頭發,拿來白紗眼帶。“我可以見人了?”謝懷安蒙上眼睛,含蓄地笑道。“不必,先生坐在床上就好。”朦朧的紗帳垂落,謝懷安歪了歪頭,倚靠在枕上。很快,門口傳來暗衛婁賀的通報聲。鴻曜說到做到,掐著時間放人進來「探監」。周隱先進門。他穿了那套陪著謝懷安卜算時的神童袍服,後腦勺綁著詭異的紅麵具,起初溫聲問候著謝懷安的病情,沒說幾句話帶了泣聲。“先生此去前路艱難。若作法需要祭品,願為先生殉。”“伯鸞……你在哭嗎?”謝懷安輕柔地問。床帳和蒙眼的白紗阻隔了謝懷安的視線。他想伸手去安慰情緒失控的少年,還沒動,聽見鴻曜一聲冷酷的咳聲。謝懷安身子一僵,不動了。“日蝕到來……是好事啊……”謝懷安道,“不需要祭品,你放寬心,保護好自己。”“先生若是有事,隱不會獨活。”周隱聲音沉痛,俯首說道:“興亡成敗在此一舉,先生為眾生賭上性命,青史將銘刻先生之名。”“伯鸞,莫要說笑了。”“先生冰清玉潔、淡泊名利。知天意而不以鬼神之事弄人,懷奇才而不恃才傲物。古賢人有言真正的君子懷有高才,卻不會時刻賣弄,將待時而動,造就大業。說的就是先生這樣的人啊……”謝懷安:“?”周隱滔滔不絕。他格外珍惜這次探望謝懷安的機會,將謝懷安比做天上的明月、不沾淤泥的清蓮,將謝懷安的一舉一動都覆上一層光輝。連謝懷安讓他代筆記天氣、從不幹涉新天經的釋義這些往事,都感激拜謝了一通,說謝懷安虛懷若穀、扶持後生。謝懷安萬分慶幸有紗帳遮了一層。他聽得臉上發燙,懷疑要是自己跟周隱坦白不動筆是因為文盲,都會得到新一輪「甘願貶低自己,也要如何如何」的吹捧。這孩子的濾鏡怎麽這麽厚呢?周隱離去後,淩子遊一個箭步竄進門。“九天了,我終於不是隔著一根線,而是能進門看一眼仙師了。”淩子遊心酸地感歎,話都不想多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