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月森:“嗯。”薄鬱:“我到現在都難以置信,怎麽會突然這樣,你們那個二叔下手也太狠了,爭奪家產而已,居然整出世界末日,外星人入侵的架勢。”牧月森淡淡地:“誰讓爺爺信任他。”他語氣裏倒沒什麽恨意或者憤怒,準確說,沒有任何情緒。薄鬱頓了頓:“會死嗎?”“牧雪城不會死。”薄鬱:“難道你會?”牧月森躺在他懷裏,安靜地望著星空,黑暗中的眼眸也清透溫潤:“你不是從一開始就知道了,我一百年就會死。”聽到他說得是這種死,薄鬱鬆一口氣:“那應該還有很久。”牧月森眼眸微動,望著他的眼睛,笑了一下。他雖然平時也會笑,每次笑都是有目的,禮節性的,或者為了讓人放鬆戒備,或者為了讓人覺得親切。這個笑容也沒有太多溫度,但是是因為他自己想笑。薄鬱摸了摸他的額頭,發現沒有像上次密室裏那樣多的汗:“現在保持不動,不太疼了吧?”牧月森望著他,帶著清淺的笑容,輕輕地說:“我小時候見過你。”薄鬱平靜地看著他,試探地說:“是幼兒園,小學一年級跟我同學,後來被我忘記,這樣的嗎?”牧月森幅度很小搖頭。薄鬱鬆口氣:“那就好。”如果牧月森也有和牧雪城一樣的幻覺,那薄鬱就不得不相信,自己真的幹過這種事了。牧月森精神倦怠,盡管麵容的神情靜謐平和,不大看得出來,因為笑容連往日的低靡都淡了不少:“是很小的時候,生了病,每天都要按時注射三次藥。有一天在學校裏耽誤了點時間,放學的時候比平時晚注射了半小時,走到一半發作了,一動也動不了,在那時候遇見的。”薄鬱:“這不可能,我們第一次見麵是在醫院,你坐在那裏看散文詩集,我走過去,問你是否要找家教。更早之前,我們不可能有交集。”就算是在他進入遊戲之前,根據a4紙所說,這個以薄鬱為原型的遊戲npc,和他們也沒有任何交集,畢竟a4紙帶他來的時間點是最早他們相遇前。牧月森神情安靜,琥珀色的眼睛蒙著一點清澈的笑,輕輕地說:“是真的見過的。一開始隻是想找到地方躲著,等藥效發作,應該就不會那麽疼,應該就可以走路了。但是很疼,一直很疼。等了很久,天下雨了,你跑到我旁邊避雨……”……那個小鎮的民風並不好,或者說很糟糕。薄鬱搬過很多次家,在那個地方住的時間不算長,一直斷斷續續的,但一想起來就沒什麽好印象。老師會因為轉校生的口音帶頭嘲笑,家境不好的孩子在學校裏被公然霸淩,不懂事的小孩子跟野獸一樣,全憑本能釋放著天真的惡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他甚至聽他們驕傲地提起,班裏曾經有一個女孩子沒有媽媽,爸爸根本不管她,於是全班同學每天都可以欺負她,吐口水,不給她讓路,讓她鑽桌子底下,誰心情不好都可以去找她出氣,有一天女孩的媽媽偷偷迴來看她,給她買了唯一一件新裙子,班裏最富有的女孩子可以公然向她索要裙子,被女孩子鼓起勇氣拒絕後,就吐口水扔泥巴,毀了那條裙子。他們意猶未盡地說,不過很可惜,那個女孩子被她媽媽帶走轉學了。薄鬱是外地轉來的,不確定他們是不是在對自己殺雞儆猴,故意這麽說的。才不到十歲的小孩子,應該不至於吧。但還是聽得發毛,決定離這些不正常的同齡人遠一點。薄鬱一輩子唯一出格打過架的地方,就是在這個小鎮。他總是獨來獨往很冷淡,小孩子們發現他並不怕他們,弄不清他的背景,不確定他是不是可以欺負的,稍微有人試探就訕訕地迴來了,所以隻是遠遠好奇,不敢接近他。學校裏每天都有人打架,小鎮裏麵的成年人也一樣,對薄鬱而言,都是一群一樣麵目模糊不清的人,隻有一個人有一點點特別,白白淨淨的小孩,額角地方受傷了,像是被石頭砸的,凝成血痂,表情很兇,像是一隻落單的沒長大的猛獸。薄鬱有些困惑,自己隻是表情冷淡,那些人就不敢惹,這個小孩明明這麽兇,他們每次找他打架都輸,為什麽還總是不厭其煩找他麻煩呢?難道自己比他還要可怕嗎?他們坐得很遠,從沒說過話。薄鬱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隔一段時間就會因為大人之間複雜的關係被帶著換一個城市,在這個地方算是沒有學籍的借讀生。他其實不想去學校,寧肯在家自學,但父母會說,這樣不利於他的病情。薄鬱覺得,他之所以記不住人的臉,就是因為從幼兒時候開始,不斷像拋皮球一樣被他們在各個親屬之間來迴寄養造成的,這種不斷搬家,不斷換新環境認識新的陌生人,還不熟悉就要換個地方的生活,隻會讓他更不願意記住任何人。但他知道這兩個人同樣的固執己見,我行我素,幾乎天生一對,要不然他們也不會結婚,不會在他剛出生就鬧離婚,不會明明誰都沒有完整地陪伴過他一星期,還非要爭奪他的撫養權以此來要挾對方,彼此拉扯糾纏,十年都沒有離成婚。所以他什麽都沒有說,他們讓他上半年去姥姥家,他就去。讓他下半年搬去爺爺家,他也搬。爸爸的兄弟姐妹,媽媽的兄弟姐妹,幾乎每一個親戚都接收過他。他們都是好人,沒有哪一個苛待過他,但大家都知道他記不住人,於是很多人也從不對他真情實感,彼此都是客客氣氣借住人和收錢辦事的臨時監護人。但也有人不在意在他眼裏他們是麵目模糊的陌生人,真切地疼愛他,比如爺爺奶奶,比如媽媽的幾個阿姨,他們都不同程度給過他溫暖和關愛。他很喜歡他們,可他一樣也記不住他們的臉,或者說,半年的時間剛剛可以記住那張臉,就要再次分離,重新陌生。薄鬱的感情從小一直很淡,所以也沒有為這種事傷感過,一直活得平靜。在那個有點可怕和瘋狂的小鎮,也一樣。他坐在靠窗的位置,誰都不理不說話,那個特別的有點酷酷的小孩坐在靠牆的位置,和他隔著整間教室。他們一開始沒有說過話,但薄鬱其實很想跟他說話。有時候他迴頭,會發現對方也恰好移開視線,會忍不住想,會不會對方也覺得自己特別,想跟自己說話。但每次隻看到那張白淨的臉上眼神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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