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錦江同意接見,這讓江風稍稍喘了一口氣,感覺萬裏長征已經邁出了第一步。隻要能見到鄧錦江,就有說服他的可能,就有把葉芷撈出來的希望,江風對此抱著極大的幻想,並且也有一定的信心。


    其實他自己心裏也清楚,自己這樣的身份,還輪不到在省委書記麵前講大道理,鄧錦江也未必會聽他的。但江風自有殺手鐧,他打算萬不得已的時候亮出來,做一次小人。隻要能救出葉芷,做小人就做小人吧,也掉不了四兩肉。


    看看表,已經到了中午了,可也不覺得餓,胃裏滿滿的。悲壯、激動、忐忑、不安,各種複雜的心情摻雜在一起,已經把他喂得飽飽的了,可以像駱駝似的不吃不喝。這可能就是傳說中的精神食糧吧。


    省城的中午很悶熱,一切都被驕陽烤的無精打采,失去了生機。市委門前的柏油路烤糊了,往外冒著油,散發著一種炙熱的瀝青味。


    江風把車移到一棵廣玉蘭樹下,打開空調,把駕駛座放倒躺了上去。本想睡上一小覺的,但精神很亢奮,毫無睡意。


    車裏是很涼爽,但此刻的葉芷又會是怎樣的情形?看守所的號子裏應該是很潮濕悶熱的吧?她現在還在絕食嗎?江風忽然想到,自己之所以總不感覺到餓,可能和葉芷的絕食有關。


    葉芷啊葉芷,不管怎樣,要先保住自己的身體啊,這樣下去,不就活活的把自己折磨死了嗎?江風想到這裏,更無一絲睡意了。


    江風把手機抓在手裏,一會看一眼,生怕漏掉一個電話、一個短信。鄧錦江說了聲“下午吧”,但沒說是下午讓自己再聯係他,還是等電話。江風揣摩著他的意思,心想市委書記的電話也不是隨便打的,還是老老實實地等著好了,省的惹他厭煩。


    下午上班時間一到,江風就進入了一級戰備狀態,精神高度緊張著,時刻等待著鄧錦江的召喚。但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他的手機一直毫無動靜。


    等到下午四點多,漸漸有些沉不住氣了。正猶豫著要不要再打電話過去,手機忽然驚天動地地響了。


    江風的心緊跳了幾下,抓起手機一看,是個座機號碼。滿以為是鄧錦江,趕緊叫了聲“鄧書記好”,話筒裏卻傳來秘書唐濤的聲音。唐濤的口氣和上午截然不同,很自己人地說,江風兄,上午沒聽出來是你,抱歉啊,這會在哪呢?


    這話說的很有分寸,江風當然不能責怪他上午太怠慢,趕緊說,唐秘好,我在大門口停車場呢。唐濤說,看你,怎麽不到我辦公室喝茶呢?在停車場呆了這麽老半天?當心中暑。你這是太見外了。


    江風笑了下說,還不是怕打擾你這個大秘的工作?你忙的都是大事,不像我們,碌碌無為。


    唐濤裝作很苦惱地說,唉,身不由己,沒辦法啊。


    聲音雖然很無奈的樣子,但無奈中含有濃烈的高高在上,誌得意滿氣息。這種氣息也隻有官場上的人能體會出來。


    唐濤寒暄兩句後才說,江風兄,你上來吧,鄧書記在辦公室等你。


    江風說了聲謝謝唐秘,我馬上到。


    唐濤說,鄧書記可是專門為你擠出了這麽一小會時間,你最好把談話控製在10分鍾之內。


    江風說,放心,我很快的,就一句話。


    唐濤又隨便地問了句,怎麽,想進步呢?


    江風順勢說,是啊,還想再往上爬爬。


    唐濤說,好,好,往上爬爬好。說完打著哈哈就掛了電話。


    江風進市委大門的時候徑直去登記,剛填了自己的名字,一旁的小武警問,是雲湖來的江局長嗎?江風說,是。小武警啪地敬了個禮說,江局長請進,唐秘書已經交待過了。


    江風哦了一聲,扔下筆,順著林蔭大道往裏走。一邊走一邊想,武警這禮也不是給他敬的,而是給唐濤敬的。看來唐濤在省委的地位確實不低啊。


    這也難怪,各市的頭頭們求見鄧錦江,都得先和唐濤聯係,唐濤不安排的話,等得腳生根也沒用。所以唐濤的架子現在比鄧錦江都大。


    據說他有次到方平市會同學,方平的市委書記市長親自到高速口接他,車停了唐濤坐著不動,等著方平的市長給他開車門。不過這是傳說,不一定真實。


    市委大院在一個土包上,院子裏古木參天,蔭翳蔽日,大熱的天走在樹蔭下,身上還直想起雞皮疙瘩。江風每次進這個院子,都感覺像是進了墓園似的,陰風陣陣。也可能是這裏權力太集中了,權力太集中的地方,煞氣就大一些。


    在一棟古樸的小三樓下,穿著白色短袖精神抖擻的唐濤已經站在台階上等他了。江風上了台階,唐濤主動伸出手來,重重地握了下,左手附帶在他胳膊上帶了下,說,走吧,我帶你上去。


    江風想說句感謝的話,但看唐濤表情很嚴肅,就沒說什麽,跟著他上到了二樓。


    市委的辦公大樓據說是德國工程師設計的,看上去有些巴洛克風格,既古典又氣派。原來的市委書記都在主樓上辦公,鄧錦江上任後,把自己的辦公室從主樓上搬到了小配樓上。


    據說他也非常迷信風水,找高人看過,高人說這大樓有邪氣,有人曾經在此跳樓而亡,陰魂不散,還會再拉人墊背。


    鄧錦江當然知道,前些年省委副書記高萬山被中紀委調查,開黨代會期間從大樓上一躍而下,一了百了。雖然不怎麽信,但心裏終究有些犯忌,就以坐電梯頭暈為由從樓上搬了下來。


    鄧錦江的辦公室也是個套間,兩個房間的麵積都很大。房間的地上鋪著地毯,牆上是毛澤東的《沁園春雪》。唐濤領著他徑直進了裏間,穿著白色短袖,戴著老花鏡的鄧錦江正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麵,低頭批閱文件。


    他的背後是兩麵全尺寸的黨旗和國旗。紅旗兩側,是幾簇頂著天花板的鳳尾竹,葉片油亮油亮,茁壯的很。


    看有人進來,鄧錦江沒有抬頭,而是從眼鏡片上看了一眼。江風趕緊叫了聲“鄧書記好”,鄧錦江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說,坐。


    江風就在靠著南牆的長沙發上虛虛地坐了。唐濤給他接了杯純淨水放在茶幾上,悄悄做了個“你坐”的手勢,就退出去了。


    鄧錦江背後的牆上是掛著一個字幅,四個潑墨大字“高瞻遠矚”。仔細看,筆法老道,既遒勁有力,又略顯飄逸,足見功底。落款隻是年月仲春什麽的,並沒有人名,也沒有印章,連個閑章都沒有,應該是鄧錦江自己寫的。這也足見他的低調和嚴謹。


    愛好書法的領導不少,有些還亂題字,等退了休之後,這些題字就被悄悄換掉了。有些字還在,卻被挖去了落款,很是尷尬。鄧錦江寫字從不蓋章,是有著先見之明的。人走茶涼,字也一樣,指望自己退位後別人還供著你的字,那是癡心妄想。


    房間裏很靜。鄧錦江還在低頭看文件,圈圈點點,批閱的很認真。江風的目光落在他辦公桌的一角,激靈了一下。和有些大領導辦公桌上放著偉人像、玉如意、舵手輪盤不同,鄧錦江的辦公桌上放著一把青銅短劍。雖然那隻是個藝術品,但這個東西出現在省委書記的辦公桌上,就帶著一些讓人望而生畏的意思了。甚至隱隱之中還帶著點殺氣。到他辦公室的人看到這把青銅寶劍,氣勢肯定就會減掉不少。


    江風心想,這個道理,應該和包黑子在堂上放幾口銅鍘的用意差不多吧?這樣一想,不知怎麽覺得有些氣短起來,在沙發上不安地動了動身子,心裏開始七上八下起來。


    鄧錦江批改完了文件,摘掉眼鏡,伸出右手錘了錘左邊的肩膀,這才把目光投向了江風。


    江風像是向日葵受到了陽光照射,馬上把臉對著他,做出了很恭敬的表情。鄧錦江不緊不慢地說,江風同誌,有什麽事你說吧。


    鄧錦江開門見山,倒是讓江風有些不好把事情提起來了。上來就直接求他葉芷,顯然太突兀了,效果肯定不好。但不直接說事,怕呆會就沒機會說了。話題還得從打黑除惡說起,於是江風說,鄧書記,這次省委組織的打黑除惡……


    鄧錦江打斷他說,怎麽,下麵有什麽議論嗎?


    江風彎還轉不過來,隻得跟著他說,議論是有,但都是正麵的,省委的這次行動非常及時。


    鄧錦江說,是啊,打黑除惡是事關人民群眾安危的問題,絕對不能 掉以輕心啊。就拿你們雲湖來說,一個米自強,一個葉芷,把個雲湖鬧的雞飛狗跳牆的,烏煙瘴氣,完全不像是黨的天下嘛。


    江風悄悄叫了聲苦。關鍵話還沒說出來呢,鄧錦江就先發製人把他的話堵了迴去,這個鄧錦江,真是料事如神了。這麽說,自己此行的目的也難逃他的法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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