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河上遊,屬於未治理地段,人跡罕至,兩岸都是參天古槐,遮雲蔽日,環境幽靜。


    這裏曾經是江風和尹紅妹的秘密花園,樹林裏留下過他們牽手走過的足跡,河水裏留下過他們相互依偎的身影。隻不過這些年由於各種原因,兩人無暇顧及彼此,再也沒來過此地,花園差不多已經荒廢了。


    特定的環境總能勾結一些特定的迴憶,產生特定的心情,尹紅妹選擇這個時候、這個地方和江風見麵,讓江風本來就糾結的心,更加糾結了。他的心頭,那本黑色的筆記本揮之不去。


    遠遠看到尹紅妹的黑色本田車靜靜地停在河堤下,和綠意盎然的河堤襯托著,在陽光下勾勒出虛虛實實的線條,似一幅古典和現代完美結合的油畫。


    可能是從後視鏡中看到了江風的車,尹紅妹推開車門下來,笑盈盈地看著他來的方向。她穿著寬鬆的衣服,一雙本來就豐滿的胸因為懷孕而變得更加豐滿了,但顯示的不是感性,而是一種偉大的母性氣息。


    雖然她剪短了頭發,身材也變了形,但那熟悉的笑容,堅毅而溫情的眼神還是在一瞬間就打動了江風塵封的心。記得高中時候學過“質量守恆定律”,任何反應都不能消除物質,隻不過是改變了物質原有的形態和結構。那麽對於尹紅妹的感情,也並沒有隨著時光的流逝而消失或者減少,隻不過是轉變成了其它的格式,儲存在了記憶的硬盤裏。一個不經意的眼神,一句隨口說出的話,甚至是一絲一閃而過的靈感,都能瞬間重啟記憶的大門,讓禁錮的熱情再次轟轟烈烈地燃燒起來。


    尹紅妹微笑著說,江風,上班時間把你約到這裏,沒有打擾你工作吧?


    江風一邊用遙控器鎖車,一邊說,來和你見麵就是我今天最重要的工作,其它都是次要。


    尹紅妹說,嗬嗬,嘴巴比蜜都甜。那好,這樣說,我以後就可以隨時給你打電話約你了?


    江風說,一天三遍都可以啊。


    兩人向河堤走去,尹紅妹說,江風,知道嗎,隻要是和你獨處,我就感覺迴到了在槐河的那些歲月。


    江風說,與我心有戚戚焉。


    上堤的時候,尹紅妹的身體顯得有些笨拙,還被草根絆了一下。江風擔心她滑到,先爬上去,然後迴身伸手拉她,說,這裏太陡了,來吧紅妹,把手給我,你現在是我的重點保護對象。


    尹紅妹把手給了他,臉上是幸福的笑容,在陽光下尤其顯得燦爛。江風緊緊握著她柔軟的手,把她慢慢拉上河堤的時候,忽然產生了一種奇妙的感覺:尹紅妹陷入了深淵,他正在努力營救她。


    猛然想到那個筆記本,忽地出了一身的冷汗。難道上天在冥冥之中向他預示著什麽?生活中是有很多巧合,但今天這種巧合卻帶著些不可思議的成分。


    正這樣想著,聽到尹紅妹說,江風你可不要放手啊,否則我們娘倆就慘啦!


    江風堅信了上天的這種暗示。一種神聖的使命感從他心頭陡然升起,他下定了要完成使命的決心。他用力把尹紅妹拉了上來,仍然緊握著她的手說,放心吧紅妹,我當然不會撒手,也不會放下你不管的!


    尹紅妹睜大眼睛看著近在咫尺的他,微微紅了臉,輕聲說,江風,你還是原來的你。


    江風說,當然了,質量守恆嘛。


    尹紅妹說,嗯,質量守恆。


    兩人在樹林邊慢慢走著,耳朵裏是啁啾的鳥鳴。洛河水在眼前靜靜地流淌著,似一匆匆過客,並不為他們停下奔流的腳步。


    尹紅妹看著河水,深情地說,江風,都說歲月是條河流,泥沙俱下,但我感覺,總會有一些東西沉澱下來的,你說呢?


    江風彎腰撿起一片石塊,在水麵上打了幾個水漂,說,沉澱下來的都是金子,都是最寶貴的東西。


    尹紅妹點點頭,若有所思地說,其實我最懷念的,還是在槐河的那些歲月。不過有種感覺很奇怪,現在我很少去槐河視察工作,總是能推就推,好像在躲避什麽似的。究竟在躲避什麽,自己也說不清楚。看到那些熟悉的東西,心裏總是隱隱作痛,你說,這是不是可以理解為近鄉情怯?


    江風深有感觸地說,紅妹,我們的心情是一樣的。現在每次迴老家路過槐河,看著熟悉的山山水水甚至一草一木,都要心生惆悵。說到底,我們還是不願意接受物是人非的現實吧。在槐河的時光雖然隻有短短兩年,但記憶卻是終身難忘。


    尹紅妹嗯了一聲,兩人好長時間都沒說話,就這麽慢慢走著,各自想著心事。


    在那座獨木橋頭,尹紅妹停了下來,說,江風,有件事情也許不該給你說,但除了你,我又找不到可以信賴的人。


    江風聽她的話口氣,有些緊張起來,說,紅妹,我們還分什麽彼此嗎?


    這句話的意義有些深遠,尹紅妹紅了下臉,身子向他靠近了些。好像是在鼓足勇氣,她抬眼看了看河水,樹林,又仰起頭看了看藍天白雲,最後才把目光落在江風臉上,說,江風,剛才我對你說我是從市政大廈出來的,其實我撒謊了。實話告訴你,我是從崔書記家裏出來的。


    崔書記?江風瞪大了眼睛說,崔書記上午帶著人去清風寺視察工作了啊。


    尹紅妹說,是的,不過召我來的不是崔書記,是楊局長,他的妻子楊靜。


    江風心裏咯噔響了一下,不自覺地又想到了那個筆記本,一陣心慌意亂。他強壓著內心的波瀾,問尹紅妹說,楊靜叫你有什麽事嗎?


    尹紅妹拉起他的手說,江風,我要是把我的秘密都說給你,你不會背叛我吧?


    江風反手抓了她的手說,這可能嗎?我們畢竟是……


    尹紅妹笑了一下,笑的有些艱難,說,我相信你。其實,你……一直在我心裏,直到今天,你仍然是我唯一的藍顏知己。江風,你也看到了,這幾年我的仕途是很順利,但凡事都有因果,我也做出了你想不到的付出。


    江風隨口說,這我可以猜到,你肯定在崔書記那裏下了不少功夫。


    尹紅妹說,是啊,這些年我送給他的錢,快有上百萬了吧。


    江風的心揪了一下,說,可是紅妹,你的工資……你從哪裏弄這麽多錢?


    尹紅妹的目光黯淡了一下,說,要是真的追究起來的話,我就完蛋啦。不過我隻要一直在位子上,就平安無事。


    江風搖著她的手說,可是紅妹,你這樣太冒險了,萬一……


    尹紅妹抽出手說,放心吧,我也不會那麽傻,這些錢也不是那麽容易被查出來的。


    尹紅妹說著,忽然變了語氣,臉色也凝重起來,說,江風,這不是關鍵。我今天把你約出來的目的,是要告訴你上午在崔書記家裏發生的事,請你幫我分析分析。


    事情是這樣的,昨天晚上我已經睡下了,忽然接到楊靜的電話,要我今天上午務必到她家裏一趟,聽她的口氣像是出了什麽事似的,非常急切。我剛想問問是怎麽迴事,她就急匆匆掛了電話。我一夜都沒休息好,想東想西的,猜不透她為什麽會這麽緊張。


    今天上午剛到崔書記家,就被楊靜的臉色嚇了一跳。


    江風緊張地問,她怎麽了?


    尹紅妹說,你去過她家,也見過楊靜,這是個保養的很好的女人,甚至看不出真實年齡。可你現在再去看看,你就知道什麽叫做一夜之間白了頭了。她披頭散發,一臉憔悴,眼泡浮腫,就像是幾天幾夜沒睡過覺似的,眼裏都是血絲。


    江風聽到這裏,暗自嘿然,心裏當然明白楊靜憔悴的原因,隻是這個時候還不能對尹紅妹說出來。


    尹紅妹繼續說,我問她說楊姨,你是不是生病了,臉色這麽不好?


    楊靜自嘲地笑笑說,不是生病了,是得了絕症啦。也顧不得給我倒水了,反鎖了門,把我拉到臥室。我一看,乖乖啊,嚇了一跳。臥室的床上,堆著一摞摞成捆的鈔票,銀行的封條都沒有撕。


    我說楊姨,你這是要幹什麽?


    楊靜也不說話,拿了個拉杆箱,裝了滿滿一箱子錢,說,閨女啊,這是你以前送給我的錢,現在阿姨都還你,加倍還你。今後不管誰問起來,你都說沒這迴事。


    我被驚的目瞪口呆,意識到是出了什麽事了,就說楊姨,你這是怎麽了?信不過我嗎?這話一說,楊靜竟然哭了起來,拉著我的手,哭的甚是可憐,說,好閨女,別問了。我知道你對你崔叔和我都是真心,可現在你必須把錢拿走,算我求你了。


    我聽她說出這話來,更是一頭霧水,堅辭不受,說楊姨啊,我就是你的親閨女,天塌下來咱們一起頂著,但這錢我絕對不能拿。我今天把錢拿走的話,今後再也沒臉見你了,我尹紅妹不是忘恩負義之人,你可不要逼著我欠下這良心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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