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風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看了一眼鄭爽,發現她也在抿著嘴笑,顯然並不反感桃經理這樣說。


    鄭爽讓江風打開後備箱,從裏麵取出兩個包裹來,挺大挺輕的,像是衣服之類的東西。桃經理問鄭爽說,鄭姐你還……


    鄭爽擺擺手說,讓我先生去吧。桃經理就轉向江風說,那你跟我來。


    江風到現在也不知道自己冒充鄭爽的老公要去見誰,懷著一肚子的狐疑,提著包裹,跟在桃經理後麵向院子南邊走去。迴頭看看,鄭爽已經上車了。


    桃經理邊走邊說,秦老最近情緒不大正常,吃飯很少,神智好像出現了點問題。


    江風不知道她所說的秦老是誰,隻得含糊地哦了一聲。走過一簇怒放的扶桑花時,桃經理轉臉看了他一眼,又問,您是第一次來吧?


    江風笑了下說,是啊,工作太忙了。


    桃經理說,你們還算好的,我們公寓有兩個老人的子女已經拋棄他們好久了,沒辦法,我隻好免費養著他們。這也算是積德吧,您說呢?


    江風說,是啊,善有善報,桃經理您一定是個心地善良的好人。


    桃經理很燦爛地笑了下說,我看您也差不多,鄭姐的眼光還會有錯?秦老見了您一定會很滿意的。


    江風嘿然無語,心裏卻打起了鑼鼓。


    穿過兩段綠藤走廊,又走過一條彎彎曲曲的石子路,來到一個小小的池塘邊。池塘裏的蘆葦已經失去了綠色,葉子在十月的秋風裏抖動著,顯得有些蒼涼。


    池塘邊的小路上,停著一輛輪椅,一位七八十歲的老人坐在輪椅上,正癡癡地盯著那些發枯的蘆葦,一動不動,活像是一尊雕塑。


    從側麵看,他的眉毛很長很白,襯托得臉頰更削瘦了,臉上的皺紋像刀刻斧鑿。江風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可以想象,那必定是一張飽經風霜的臉,刻滿了歲月的痕跡。


    桃經理說,那就是秦老,孤僻的很,和誰都不說話。說著走上去,彎腰到那老人耳邊說,秦老,這裏風涼,不要坐久了,小心感冒!


    老人並未轉臉,就像沒聽到似的,臉還是朝著池塘。他的身子微微歪向一邊,好像已經承受不住自己身那僅有的重量。這是一個已經到了風燭殘年的老人,屬於他的光陰看起來已經不多了。


    江風站在桃經理身後,不知道為什麽有點緊張,有點手足無措的感覺。幸好手裏提著兩個大包裹。眼前這個老人,帶給他不僅僅是神秘,還有一種不知名的震撼。


    桃經理轉身對江風笑笑說,看吧,他就這脾氣,不願意聽到的話,一句都不會聽進去。


    江風說,他是不是有些耳聾?桃經理說,哈,他呀,耳朵比年輕人都好。


    江風注意到,他說話的時候,老人耳朵旁的鬆皮快速地緊張了一下,顯然已經把他的話聽進去了。


    桃經理再次俯身對老人說,秦老,你不是鬧著要在去天堂之前見見女婿嗎,我把他給您帶來啦。


    就像是有電流突襲,老人皮包骨頭的身子猛地一顫,一節一節地轉過臉來。江風看到了一張樹皮似的的老臉和一雙渾濁的眼睛,眼袋很大很鬆,眼皮搖搖欲墜,一張緊緊抿著的嘴,因為沒了牙齒而顯得異常幹癟。


    不過那雙眼睛在看到他時,忽然放出一種奇怪的光來,像是烏雲後麵透出的一絲陽光,那雙幹癟的嘴唇也隨之顫抖起來。江風被這樣一雙眼睛緊盯著,感覺渾身不自在,好像有許多鋼針正向自己飛來。


    桃經理招手說,來來,走近點嘛,站那麽遠幹嘛。


    江風機械地向前走了兩步,看到有淚水從老人渾濁的眼睛裏流出來。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隻是僵笑著,自己都感覺笑的很吃力。


    老人的身體像是秋風中的枯葉顫抖著,朝江風顫顫巍巍地伸出了一隻榆樹皮般的手。江風沒勇氣去握他的手,就把手裏提著的包裹往上提了提說,秦老,這是給您帶來的衣服。


    老人的手抓住了包裹,目光還盯在江風臉上,嗓子眼裏開始唿嚕起來,聲音越來越大。


    桃經理說,不能讓老人太激動了,咱們把衣服送到房間去吧。說著拿掉老人的手說,秦老你先呆著,我馬上叫人推你迴房間。


    江風如釋重負,退後幾步,看到老人的手仍然向他張著,好像要把他緊緊抓住,不覺有些心驚肉跳。


    桃經理拉了他一把手,走吧,人老了就這樣。


    老人的宿舍很整潔,被子疊的整整齊齊,看得出這家公寓在管理方麵是非常到位的。可以想象,在這裏養老肯定需要一大筆錢。打開包裹,裏麵有老人的秋衣和棉衣,以及襪子褲頭這類的小東西,說明鄭爽對老人的照顧還是非常細心的。


    桃經理幫著把這些東西放進櫃子裏,一邊說,唉,鄭姐對父親真是夠盡孝心的,隻是不知道為什麽她不從願見他的麵。


    江風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麽。


    桃經理直起身子說,你是她老公啊,你也不知道?


    江風一臉無辜地說,我真不知道。


    迴到車旁,鄭爽下車和桃經理握手,說著感謝的話。桃經理說,鄭姐,秦老在我這裏你們就盡管放心好了,我會把他當做自己的父親去照顧的。


    鄭爽從包裏拿出一個錦緞的盒子,遞到桃經理手上說,一個小玩意,送給你聊表謝意。


    桃經理推辭一番,就收下了。


    車出了老年公寓,在荒無人煙的黃河提上行駛著。正是秋高氣爽的好天氣,天空瓦藍瓦藍,沒有一絲絲的雲彩。江風開著車,還在想著剛才那老人那張幹枯的臉,渾濁的目光和向他張開的那隻手。今天這一幕深深震撼了他,讓他這位冒牌“女婿”的心久久不能平靜。


    早在沒認識鄭爽之前,江風就聽到過關於她的種種傳聞。傳聞最多的,莫過於她父親早逝,母親帶她改嫁之後,她遭到禽獸不如的繼父奸汙一事。江風不願意相信這些,更不願意聽到有人提起。對他來說,他看到的是一個有血有肉的鄭爽,感受到了她作為女人的溫柔和多情,領略了她作為一個女政客的魄力和手段,這就足夠了,沒有必要對她不幸的過去刨根問底,耿耿於懷。這麽多年來,江風忙於世俗,忙於升官,更是沒工夫去關心那些八卦。不過今天的省城之行,卻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傳聞往往都是事實。


    很顯然,鄭爽並沒有拋棄這個繼父,雖然他深深地傷害過她。為了不讓人說閑話,她把繼父遠遠地送到了這個老年公寓,一直供養著她。


    江風這才記起來,有幾次鄭爽一個人從省城迴來後,情緒總有低落好幾天,現在可以解釋是為什麽了。不過鄭爽也有她的倔強脾氣,那就是從不和繼父見麵。她今天的所作所為,也不難猜測,估計是老人自感時日不多,放心不下這個女兒,提出在死之前看一眼自己的女婿。結果江風就順理成章地作為女婿的身份出現了。不過現在來說,他是鄭爽唯一有過的男人,舍他其誰?


    一直到車上了迴雲湖的高速,鄭爽才開口說話了。她顯得有些無力,說,江風,謝謝你。


    假期的第四天,江風迴了趟槐河。此行的目的主要是去觀音台找張天師。既然在崔定麵前誇下海口,他得付諸於行動,這應該是個和崔定拉近關係的很好的一個途徑。不過脾氣古怪的張老頭會不會去市裏見這個大人物,他心裏並無把握。


    車過槐河鄉政府,江風鬼使神差地開車進了政府大院。因為是假期,大院子裏冷冷清清,幾乎看不到什麽人。參天大大楊樹已經開始落葉了,地上厚厚的一層葉子,看上去斑駁陸離。


    辦公樓一樓,政府辦的門開著,應該是有人在值班。江風並未下車,這一會他不想讓人看到自己。二樓靠西的兩個房間,就是原來尹紅妹和他的辦公室了,朱紅色的木門漆了新漆,看上去倒是沒有原來那種舊舊的顏色親切。那兩個房間仍然是書記辦公室和副書記辦公室,不過已經是物是人非了。歲月倏忽啊,江風不禁發出一聲感歎。


    一樓靠東的一個房間門口,掛著鄉長辦公室的牌子,應該就是蔡小菲的辦公室了。江風坐在車上盯著那扇門很久,想象著蔡小菲那豐滿的身影在門裏出出進進的樣子,耳邊又響起了她瘋狂的叫聲。


    那時候蔡小菲欲極強,叫起來一點不加掩飾,還總是喜歡用粗魯的字眼。江風聽著那些又土又粗的字眼從她那兩片紅紅的嘴唇吐出來,最原始的欲望被她激發地淋漓盡致,當然也就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樂。


    時過境遷,現在的蔡小菲已經很少和他聯係了,再也沒有了那些曖昧的短信,再也不會和他交流愛的心得體會,並且好像故意躲著他。


    有次在政府樓上碰到來辦事的她,江風顯得很激動,蔡小菲卻有些冷冷的,禮節性地和他握手寒暄,然後徑直走進了電梯。江風看著電梯的門關上,數字一個一個地往下跳,心裏像被狼掏了似的空。一整天都失魂落魄的,晚上喝了點酒後,終究不能釋然,就給她發了個信息,問她為什麽要對自己那麽冷淡。


    蔡小菲的信息很久才迴過來,是一句歌詞: 由來隻有新人笑,有誰聽到舊人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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