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幹部中,有一位是前人大副主任,姓萬,雲湖籍的,老家正在青龍縣城。舊城改造開始後,他外甥家的一處老宅被列入拆遷範圍,在補償協議尚未達成的情況下就被強製拆掉了。萬主任的外甥是位教師,氣不過,找縣指揮部理論,被推了一跤,造成腰椎尾骨骨折。


    要說有這麽個中用的舅舅,縣裏應該讓著點的,但現在的風氣是人走茶涼,萬主任已經退休了,說話已經不算話了,誰還買他的帳?所以該咋弄咋弄。


    外甥媳婦哭哭啼啼找到萬主任,細說原委,曆數縣裏的胡作非為,萬主任拍案而起,親自給縣委書記張有智打電話。


    想當年他在位時,張有智還找他辦過事,滿以為他會知恩圖報的,沒想到張有智竟然婉轉地和他玩起太極來,還請他支持家鄉的工作,把萬主任氣的電話都摔了。


    畢竟是做過大官的,手下也不是沒一個人,憋著一股氣托人一調查,發現青龍在拆遷中竟然存在多起違法案件,卯足了勁準備收拾張有智一下子。他先是給雲湖市委書記崔定打電話告狀,崔定嘴上很客氣,實際上也不買他的帳,心裏說你歇著吧,鹹吃蘿卜淡操心。


    萬主任等啊等,什麽也沒等來,暴怒了。去找明和平,找了幾次都見不到,聽說他要參加今晚的茶話會,就聯合了幾名老幹部,準備向他發難。


    晚上,明和平和省長鄧錦江帶著市委市政府一幫人,來到了茶話會現場。剛開始也看不出什麽,老幹部們看到省裏的兩個一把手都到場了,都覺得很有麵子,心情也不錯。


    敬完酒後,明和平正在講話,萬主任突然衝到他麵前,把一份按滿指印的舉報信扔到他麵前,大聲質問他江南還是不是黨的天下。


    立即有人上來要把這個白發蒼蒼的老幹部往外推,明和平卻發話了:讓老同誌把話說完。


    於是這個萬主任咬牙切齒,慷慨陳詞,指責雲湖市青龍縣搞非法拆遷,搞高壓政策,搞白色恐怖,違法抓人,打擊上訪,字字血聲聲淚,那意思是青龍縣民怨沸騰,民不聊生,城將不城,已經不是黨的天下了。


    又質問省委對這些情況是不是了解,是不了解還是暗中支持。萬主任說完,又有幾位老幹部站出來為他打氣,場麵一度陷入混亂,明和平搞的十分狼狽。最後承諾一定調查清楚,給大家一個滿意的答複,才得以倉皇撤離。


    從酒店出來後,明和平沒有迴家,而是迴到辦公室,氣唿唿的坐著。後又讓肖琛電話通知管政法的秦書記到他辦公室見他。秦書記來後,肖琛抓緊時間來見鄭爽,對她講了今晚的情況。


    沒想到鄭爽聽完後說,肖秘,今晚正是見明書記的好機會,請你一定想辦法安排。


    肖琛看外星人似的看著她說,不會吧,你這時候去,不是找著挨批嗎?


    鄭爽很堅定地說,我心裏有數,你隻管說雲湖的鄭爽有要事匯報就好了。


    肖琛說,那好吧,我等會找機會對他說,他願不願見你,就看你的造化了。


    鄭爽的自信是有道理的,肖琛走了不到二十分鍾,就給鄭爽打了來電話:老板讓你上來。


    鄭爽對林美麗和江風說了聲你們在車上等著,然後拿著自己的公文包,下車走向了省委辦公樓。


    第二天上午十點,崔定乘坐的班機準時降落在省城機場。雲湖這邊,市委秘書長臧奇鬆,副市長鄭爽等帶著一班人到機場迎接。崔定滿麵春風地走下飛機,和同樣滿麵春風的鄭爽熱情握手,兩人互道辛苦,還開著輕鬆的玩笑。


    崔定這次去香港考察收獲很大,不但實地考察了實力雄厚的香港金帝集團公司的基本情況,公司董事長金老先生和夫人金安紅小姐也隨機蒞臨雲湖,準備在雲湖進行大規模的投資,為雲湖的城市建設做貢獻。


    金先生已經很老了,滿臉的老年斑,走路都需要攙扶,而他的夫人卻是一妙齡女郎,那長相那身材,模特似的,要啥有啥。


    據說金小姐老家是雲湖的,這次等於是衣錦還鄉,並且還為家鄉帶來了巨額的外資,理所當然地成了崔定的貴賓。


    崔定迴到雲湖的當天下午,省裏一個秘密調查小組也神不知鬼不覺地抵達了雲湖。但他們沒在雲湖停留,直接去了青龍縣,在縣城一家很不起眼的招待所住了下來。


    調查組在青龍縣秘密調查了兩周,出乎意料的是,並沒有發現調查報告中反映的嚴重違法問題。縣精神病院沒有任何關押黃氏姐妹的蜘絲馬跡,調查人員想辦法接近了照片上提供的那間病房,發現裏麵打掃的幹幹淨淨,雖然也住著兩名女病號,但與黃氏姐妹相去甚遠。走訪黃氏姐妹的家屬,家屬們很緊張,一口咬定黃氏姐妹外出旅遊了,不存在被非法關押情況。


    對李金山的調查結果,也讓人大跌眼鏡。他早幾天前就被無罪釋放了,縣政府把加油站的補償金又提高了100萬。調查人員電話聯係上了李金山,李金山稱正在外地修養,至於被打擊報複一事,根本不存在,隻是一個誤會,他本人也不會追究任何人的責任。


    調查組組長是省紀委執法室劉主任。劉主任感覺不大正常,將情況及時向明和平做了匯報。經過商議,決定調整調查方向,從最普通的拆遷戶入手,也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哪料拆遷戶們見到他們,如老鼠見了貓,避之不及,沒有一個人願意接受談話。有兩個大膽的男青年還有些骨氣,表示要反映問題,還沒開始說兩句,就被老婆死拉硬扯地拖迴家裏去了。女人們還指頭搗在丈夫頭上說:你不想活了!


    調查陷入了僵局。最後兩天,調查組暴露了行蹤,經常被不明身份的人員和車輛跟蹤,根本無法開展調查工作。無奈隻好撤離了青龍。


    調查組撤離青龍的當天下午,市委召開常委會,主要議題是討論市金鹿化纖廠家屬院拆遷安置方案。討論前,崔定先講了話。他的臉色很嚴肅,說,我市舊城改造動員會召開以來,各縣市區都行動起來,開端很好。其中青龍縣又走在了前麵,改造的力度和工作進展都很大,成績值得肯定。但也有一些領導幹部,懷疑“青龍模式”,認為太激進,甚至還暗地裏整黑材料,打小報告,這些情況我都是掌握的。


    我還是那句話,改革需要陣痛,城市建設也需要陣痛,這是一個普遍的規律,顛撲不破。要是以狹隘的觀點,或者是從某種政治鬥爭的角度去看待這個問題,那等於是帶著有色眼鏡,肯定會做出錯誤的判斷。青龍有沒有問題,不是某一個或幾個人說了算,而是要經得住調查,經得住時間的考驗。我們黨的幹部要有寬大的胸懷,不要看到別有了成績,就嫉妒眼紅,就搞打擊報複,就做小動作。有不同意見可以提出來嘛,拿到桌麵上來,大家坐在一起議議,暢所欲言,各抒己見,多好?


    鄭爽靜靜地聽著,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上午明和平的秘書肖琛悄悄的電話告訴了她調查組一無所獲和撤退的消息,鄭爽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說,怎麽可能?


    肖琛說,我也相信你講的事實,但現在的事實是,什麽也調查不出來,肯定是有人提前做工作了。


    掛了電話,鄭爽很沮喪。這是她第一次正麵向明和平反映問題,並且說的言之鑿鑿,而現在竟然什麽也查不出來,明和平會不會對自己有什麽看法?會不會認為她在誇大、捏造事實,借此達到一些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這樣一來,就是典型的弄巧成拙,玩火自焚了。鄭爽不禁有些著急起來,想再去給明和平解釋一下,又覺得會越描越黑,幹脆聽之任之好了。


    現在崔定的一番話,顯然是在旁敲側擊,含沙射影。其他常委們可能不知道他在說誰,但鄭爽心裏清楚。官場無秘密,調查報告和調查組的消息雖然封鎖在很小的範圍內,還是被崔定知道了,看來這個人省裏除了明和平,肯定還有眼線。


    有了這個開場白,本來準備提反對意見的常委,也都噤若寒蟬了。雖然這個拆遷安置方案條件很苛刻,執行的難度會很大,但最終還是通過了。


    最後,崔定還特別表揚了鄭爽,說這個方案寫的不錯,指揮部的工作是積極的,卓有成效的。


    崔定講這些的時候,微笑地看著鄭爽,似乎對她讚賞有加;鄭爽想笑,但沒有笑出來。


    崔定這招等於是拍了一巴掌又給了顆糖,以他那火爆的性格,沒把臉皮撕破,這已經是很給麵子了。


    鄭爽在承認失敗的同時,心中還存在著這樣一個疑惑:是誰把消息透漏給了青龍方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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