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在的,江風對現在這個方案能不能執行下去沒有一點信心。剛開始倒是有的,可按照崔定的要求改了幾改後,味就完全變了。


    新的方案對動遷戶太苛刻了,並且沒有一點點的人情味。比如在對待“釘子戶”的問題上,新方案明確規定,隻要有80%以上的動遷戶同意此方案,所有動遷戶都必須無條件執行,否則交由市中級法院進行強製拆遷,由此引起的後果完全由“釘子戶”承擔。


    方案還特別指出,對於討價還價,漫天要價,無理取鬧,阻礙我市舊城改造工作進度的,一律按照妨礙公務罪論處。把抗拆與犯罪聯係起來,這就是“青龍模式”的精髓所在。所以說市裏的這個方案,幾乎就是青龍模式的翻版。可以想象,一旦實施起來,又會有不在少數的人被抓。這對於雲湖剛剛穩定一些的大局來說,簡直就是滅頂之災。


    所以江風實話實說,說,鄭市長,不瞞您說,這個方案能否貫徹下去,我沒有一點信心。因為我覺得其中的一些規定是與國家的法律和法規相違背的,肯定會受到動遷戶的強烈反對。


    鄭爽輕輕歎息了一聲,說,民心不可欺啊。拆遷問題,其實是眾多社會矛盾的集中反映,必須做到有理有據,公開公平,方能得到老百姓的理解。如果太武斷的話,必然會適得其反,造成難以預料的嚴重後果。


    江風忍不住說,鄭市長,我覺得崔書記大力推崇的“青龍模式”是絕對錯誤的,簡直就是在強菅民意!政俯不能把自己的意誌強加到老百姓頭上,如果大家都利用手中的權力為所欲為,這社會還有什麽公平和道義可言?我們經常掛在嘴邊的“為人民服務”也就成了空談。我們不能一味地追求政績,追求麵子工程,而肆無忌憚地去損害群眾的利益,甚至汙蔑他們是犯罪。這樣的話,政俯和土匪又有什麽區別呢?


    鄭爽說,江風,你比以前成熟多了,看問題已經有了一定的高度,並且能抓住實質。今天我之所以帶你和美麗出來,就是要對“青龍模式”背後隱藏的問題進行調研,相信你們會了解到一些真實的東西,這對於我們今後舊城改造工作的開展,是不無裨益的,可以讓我們少走很多彎路,少犯很多錯誤。


    江風心中的疑問終於得到了證實,鄭爽今天的目的果然和自己猜測的一樣。一瞬間,他有了一種即將投入一場戰鬥的衝動。


    可轉而一想,“青龍模式”的直接執行者是誰?是尹紅妹啊。江風做夢都沒想到,今生他會和尹紅妹對著幹。這確實是一件很糾結的事情,他既想看到鄭爽取得成功,又不願意看到尹紅妹受到打擊。就好像手心手背,都是肉啊,現在卻要相互撕咬了。


    副市長去縣裏調研,縣裏應該安排人接待的吧?奇怪的是,一路上,鄭爽和林美麗的手機都沒有響。江風忍不住說,鄭市長,青龍那邊已經通知了嗎?


    鄭爽說,當然沒有。我們這次是秘密調研,青龍的班子成員們,一個都不能讓他們知道。


    江風不禁有些迷茫,問,那我們去找誰啊?


    鄭爽嗬嗬一笑說,你隻管做好記錄就好了。


    看到青龍縣那象征性的高杆燈時,暮色已經四合了。車子沒進縣城,而是向南往沙河方向駛去。林美麗專心的開著車,並沒有問鄭爽該怎麽走,卻是一副輕車熟路的樣子,想必都安排好了。


    車子過了沙河大橋,往東拐上一條沙石路,路兩邊是高大的鬼柳,黑魆魆的,像站著的一個個巨人。


    又走了幾百米的樣子,眼前出現一個類似莊園式的建築,門口掛著古老的馬燈,一個木牌上寫著:沙河人家。


    這應該是一個農家院了。院子裏已經停著幾輛汽車,看來生意還不錯。剛停了車,一個身材敦實的男子就健步迎了上來,和鄭爽握了手,卻什麽也沒說,隻是點了點頭。然後男子在前麵帶路,曲曲折折,把他們引到了一個包間裏。


    包間很簡陋,可能房外就是沙河,能聽到嘩啦啦的水聲。進去之後,發現包間裏還坐著兩個人,一男一女,男的四十多歲,麵色白淨,眉毛很濃且上揚,有點揚眉劍出銷的意思;女的三十多歲的樣子,穿著打扮相當講究,隻是臉色顯得有些憔悴。看到鄭爽幾個進來,兩人趕緊站了起來。


    經過介紹,江風很快搞清了這幾個人的身份。迎接他們的人姓鄭,膚色較黑,是青龍縣公安局的副局長;麵色白淨的是縣精神病院郭院長;那個看上去有些憔悴的女人是被關在看守所的李金山的妻子,叫做劉燕。


    鄭局長沒有過多的客套話,對劉燕說,這幾個都是市裏的領導,是來調查解決問題的,你不要有什麽顧慮,把你丈夫李金山加油站被拆以及被抓的事情從頭到尾說一遍吧。


    那女人站起來向鄭爽鞠了個躬,連著說了好幾個謝謝領導,才一五一十的講起來。鄭爽示意江風做好記錄,林美麗則拿出一支錄音筆放在了女人麵前的桌子上。


    原來事實的真相比社會上流傳的還要聳人聽聞些。李金山是個有心人,去張有智辦公室找他理論以及隨後和他的通話都有錄音。在李金山被抓之前,張有智曾經和他有過一段通話。


    張有智:李金山,你不要以為你有錢就多牛氣,有本事你捅到中泱,捅到某某某那裏去!告訴你,別說你那個小小的加油站,就是美國的白宮,我也敢把它推平球了!補償你二百多萬,已經夠給你麵子了,你竟然夥同什麽狗屁記者汙蔑我是在公報私仇,你這是誹謗罪知道嗎?信不信我把你抓起來?


    李金山說,我遵紀守法,所講的都是事實,你憑什麽抓我?


    張有智冷笑道,你太小看我張有智了,告訴你,我隨隨便便就能找個借口抓你,你就等著去坐牢吧……


    劉燕哭哭啼啼的講完,鄭局長從包裏掏出幾張照片來,遞給了鄭爽。鄭爽一張張看著,臉色很凝重,並沒有說什麽,又把照片遞給了江風。


    江風一看,像素不是很高,可能是手機拍的,像是一間審訊室,有個胖胖的中年男人頭發一縷縷貼在額頭上,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正保持著半蹲的姿勢,一隻手高高銬在暖氣管上,另一隻手銬在地上的一塊水泥墩子上。


    這個動作江風再熟悉不過了,他在審查站體驗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深知其中滋味。那真是生不如死啊。


    另外一張,是這個男人隻穿著一條短褲趴在牆上,雙手被人按著,一個協警模樣的人正拿著橡膠棒猛抽他的背部,他的背上烏紫的一片。剩下的幾張,也都是類似的照片。不用說,這個受盡折磨的男人就是李金山了。


    鄭爽讓江風把照片收了起來,安慰了劉燕幾句,然後和鄭局長交換了下眼色,鄭局長就先讓劉燕迴去了。反複交待她對今晚的事情要嚴格保密,否則李金山兇多吉少。


    劉燕可能也是見過世麵的人,說,你們放心吧,我這個人還是知道好歹的,肯定不會亂說。


    劉燕走後,鄭局長又介紹了“黃氏姐妹”的案子。黃氏姐妹就是在青龍縣開“姐妹超市”的姐妹兩人,超市被野蠻強拆後,姐妹倆多次赴京上訪,都被青龍的便衣抓了迴來。拘留幾次後仍不聽話,還四處上訪。忽然有一天,姐妹倆就同時失蹤了,再也沒有人見過她們。


    講到這裏,鄭局長對精神病院的郭院長說,老郭,你也說說吧。


    郭院長欠了欠身子說,是這樣的。國慶節前兩天的一個深夜,縣公安局治安大隊送到我們醫院兩個病號,說是嚴重的精神病,需要嚴加看管。我一看是兩個女人,都很年輕,神誌不清的,就不大想收。對方卻說是縣委的指示,公安局的澎局長還親自給我打了電話。無奈我隻好收下了,警查們自己下手,用鐵鏈把這兩個女人鎖在一間偏僻的病房裏,把鑰匙拿走了。我以為他們很快就會來處理的,沒想到等了三四個月也沒見公安局的人再來,兩個女人的腳脖都被鐵鏈磨破後潰膿了,我覺得有些不對勁,就偷偷把情況向鄭局長反映了。


    江風沙沙地做著記錄,鄭爽聽著,眉頭越皺越緊。


    鄭局長說,郭院長你安排好了吧?我們現在去看看。


    郭院長說,安排好了。


    於是幾個人出來上了車,這次換做江風開車,跟著鄭局長的車往縣城方向走。鄭爽問林美麗說,相機帶了嗎?


    林美麗說,帶了。


    縣精神病院就在沙河橋北邊,大門口也拴著幾條狼狗。看門的保安看是院長帶人迴來,趕緊開門。院子裏燈光暗淡,偶爾傳來精神病人的一兩聲狂嘯,甚是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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