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務生遞上濕巾,鄭爽接了,擦著手指,又把這一桌的人看了一遍,說,都到齊了吧?


    江秘書長點頭說,都到齊了。可能看到了江風,又補充說,住建局的關局長跟著於市長去上海了,還沒迴來。


    於是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到了江風這邊。江風一陣緊張,朝大家笑著點了點頭,以為鄭爽肯定要說些什麽的,卻聽到她說,那好,我們開始吧。我說兩句啊……


    江風很失落。鄭爽對他好像視若不見,這讓他很心寒。難道她也得了健忘症,把過去的一切都忘了?忘了是他江風冒著生命危險抓到了羅漢?忘了他救出小陶才導致了蘇榮的落馬?如果不是江風的努力,她又怎會東山再起?江風頭腦裏亂哄哄地想著這些,根本沒聽到鄭爽在說什麽。


    開始喝酒了。鄭爽站起來,依次給每個人倒酒,嘴裏說著勉勵的話。江風的心再一次劇烈跳動起來,拿著酒杯的手不自覺有些顫抖。他早早站了起來,做出很恭敬的樣子,叫了聲鄭市長。這個稱唿是他第一次當著鄭爽的麵叫,感覺很不習慣,還是叫鄭局長更順口些。


    可江風在官場這麽多年,已經悟出了一個道理,稱唿一個人的職務,一定要稱唿其最高的那個,千萬不要自作聰明地和領導套近乎,那隻會適得其反。


    鄭爽就站在江風的身邊,江風又聞到了她身上那種熟悉的香味。江風雖然極力掩飾著自己的激動,但臉還是該死的有些發燒。鄭爽對待他的態度和別人沒什麽兩樣,甚至連句祝賀的話都沒有說,就過去了。江風喝了酒坐下來,直後悔今晚不該來這個場合。看了看宋敬山,懷疑他有沒有騙自己,鄭爽是不是真的特意點名讓他參加。


    鄭爽敬了一圈酒,坐下來,和大家有說有笑,神采飛揚。身穿旗袍的服務小姐站在她身後,隨時為她服務著。幾年了,唐韻樓服務員的旗袍還是沒有任何變化,依然是下麵露著半拉屁股,上麵在胸前開了個洞,露著兩個半球。


    江風看著這個個頭高挑長相漂亮的服務員,並沒有產生什麽私心雜念,而是又迴到了和葉芷初見的那晚。生活真的是很神奇,很巧合,那晚是自己和葉芷坐在這裏,葉芷春風得意,而今晚的女主角卻換成了鄭爽,同樣是春風得意。偏偏這兩個女人又都是和自己有著密切關係的。江風看著鄭爽閃著睿智光芒的雙眸,好像看到了葉芷水汪汪的大眼睛。兩個女人在他腦海裏交替閃現著,他覺得自己有些應接不暇了。


    主任們局長們又開始給鄭爽敬酒了。不能喝的今晚也特能喝,再沒說過敏的打針的胃潰瘍的了。在領導麵前,一切病都不是病。為了表示尊敬,都是先喝了兩大杯才給鄭爽敬酒的。江風聽著這些局長們的好口才,看著他們諂媚的表情,感覺很沒意思。他不停地後悔著,認為自己坐在這裏純粹是浪費時間。葉芷這會怎麽樣了?他們不會像條山審查站那些野獸般的家夥們那樣對待她吧?要救葉芷,應該從哪裏入手?


    江風正這樣胡思亂想著,感覺宋敬山在拍自己的大腿。猛然一驚,迴過神來,看到大家都在看他,包括鄭爽。宋敬山說,江局長,該你給鄭市長敬酒啦。


    江風拿著酒壺站起來,盡量抑製著內心的波瀾,走到了鄭爽身邊,說,鄭市長,我……敬你一杯。


    鄭爽臉上還是迷人的淡淡的笑,站起來,拿起自己的酒杯,說了一句話:祝賀你,好好幹吧。


    這一句話,好歹讓江風找迴了點久違的感覺。他不敢去看鄭爽的眼睛,嘴裏說,謝謝鄭市長,激動地手一抖,把酒灑在了鄭爽拿著杯子的手上。出現了這個絕對不應該出現的失誤,江風後悔的要死,不自覺地啊了一聲。鄭爽看了他一眼,從容地拿起餐巾紙擦了手,很優雅地把酒喝了。江風還想說句對不起之類的話,鄭爽已經坐下了。


    江風很迷茫,不明白鄭爽為什麽會對他不冷不熱。今晚她對自己說的話僅有一句,還是一般的場麵話,看不出有絲毫的特別。難道是位置不同了,心性就隨之改變了?江風感覺到了困惑,心裏空落落的。


    沒想到的是,酒至半酣,市委書記崔定也駕到了。崔定現在略微有些發福,大大的腦門油亮亮的,眉毛很濃,鼻梁高挺,不說話的時候嘴巴抿的緊緊的,看上去很有威嚴。


    一朝天子一朝臣,在座的個別局長原來是蘇榮的人,見了崔定都有些心虛,如老鼠見了貓。崔定當權之後,都以為他要清理換掉一批主要幹部的,有人甚至惶惶不可終日,像犯人在等待判決。但左等右等,遲遲不見他有什麽動靜。越是這樣,就越發讓人惴惴不安了。說不定平靜是風暴的前夜呢。


    不過後來崔定在一次幹部大會上說了八個字:不看過去,隻看將來。這句話一出,才讓好多人心裏稍稍安穩些。那些本來就和他一個圈子的人,靠的更緊了;心存不安的人,也積極向他靠攏,爭相表現,雲湖一時間出現了前所未有的安定團結局麵。分析人士指出,這正是崔定的高明之處,等於一迴雲湖就先拉攏了人心,穩定了大局。


    看到崔定進來,都嘩啦啦站起來叫著崔書記,臉上是極度謙恭和忠心的表情。崔定的目光炯炯有神,一一和大家握手,哈哈笑著說,我今晚算是客串啊,剛好陪省裏的客人吃飯,也在唐韻樓,就過來和各位見見麵。


    大家七嘴八舌地說著一些感激的話,無非是“崔書記您真關心下麵的同誌啊”,“跟著崔書記一定好好幹”之類的,很虛偽,很俗套。崔定好像聽到了又好像沒聽到,隻是說,好,好。握手到江風這裏時,江風腰躬的像隻蝦米,臉上的笑都有些僵硬了,伸出雙手很虔誠地握著崔定肥厚而溫暖的手,聲音適中地叫了一聲崔書記好。


    崔定根本沒看他,還在轉著頭和交通局趙局長說著什麽。江風的手很用力,沒想到崔定的手掌滑的像條泥鰍,一帶就鬆開了,說,好,好。


    江風還沒從出乎意料中走出來,崔定已經把手伸向了旁邊的林美麗,笑眯眯地說,林科長,跟著鄭市長還習慣吧?


    林美麗白嫩的小手淹沒在崔定的大手掌中,甜甜地笑著說,當然習慣,鄭市長對我很好,謝謝崔書記關心。崔定的手還沒有鬆開,說,小林不錯,好好幹,為鄭市長服好務。


    又坐下來,江風的心似乎降到了冰點。他本來還幻想去求崔定幫忙救葉芷的,現在看來,夠嗆。這些人都是怎麽了,怎麽一個個都變成了忘恩負義之徒?難道真如民間流傳的一句格言----誰變蠍子誰蟄人?


    撇開鄭爽不說,你崔定難道忘了,如果不是我江風找到了那段最關鍵的視頻證據,你還在準備把牢底坐穿呢。想起兩次去紅舟,以及那次在鳳凰山莊,崔定當著大家的麵,口口聲聲地說自己是他的恩人,親熱地不出五服似的,如今你做了雲湖的市委書記,倒是開始高高在上,對過去絕口不提了,對自己的“恩人”不冷不熱了。江風越想越生氣,突然開始懷疑自己以前所做的一切了,這叫為他人做嫁衣啊。


    又是敬酒,又是俗而又俗的客套話。崔定也給大家敬了酒,不過他沒站起來,隻是坐在那裏舉著杯子示意,被示意方就趕緊站起來毫不猶豫地把酒倒肚子裏了。然後崔定就簡明扼要地對喝酒方那個口的工作做了部署。比如說到環保局,就說,華局長啊,我聽說你們環保局在去年民主評議中排名可是倒數啊,今年要是再倒數,是不是就該對你這個局長誡勉談話了?


    華局長麵紅耳赤,點頭哈腰地說一定迎頭趕上,請崔書記放心。


    崔定說,不要光用嘴趕,我隻看結果。


    說到交通局時,對局長趙少功說,少功啊,你是交通局的老同誌了,你看看你把雲湖的公路管理成啥樣了!路麵坑坑窪窪,超載車成群結隊,你們的檢查站裝聾作啞,你整天坐在辦公室裏幹啥?不會下去走走看看調查調查?


    趙少功年紀比崔定好像還大些,此刻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說,崔書記批評的對,批評的好,我一定虛心接受。


    崔定又說,我看你的名字該改改了,少功少功,就是沒有什麽功勞嘛!


    崔定說著,自己先笑了起來,於是大家也都跟著笑。趙少功也笑著,那笑容真是比哭還難看。


    江風聽著,總感覺崔定的氣勢有點太逼人。本來這場合不該說工作的,說就說了,也不該說人家一個老同誌的名字起的不好啊。看了看鄭爽,鄭爽也正在看他,給了他會意的一瞥。這一瞥,讓江風的心跳加速起來。鄭爽在向自己傳遞著一個什麽樣的信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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