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麽此刻的蘇榮在哪裏呢?按照市委秘書處提供的行程,他和住建局、土地、規劃、財政等局委的領導一周前赴香港考察城市基礎設施建設了。原定於周四迴上午迴到雲湖,也就是槐河大堤決堤那天就應該迴來的,但市委辦接到通知說,考察團臨時決定繞道澳門,順便考察澳門的城市規劃。


    在澳門的葡京大酒店,首建置業的老總周運達早就等在那裏了。當天晚上,他和蘇榮單獨外出,手機關機,不知所蹤。


    蘇榮是在第二天下午迴到酒店後才得知家裏出了大事。他火速啟程,於當天晚上飛抵省城機場。迴到雲湖後,他沒顧上迴家,而是直接去了辦公室,電話聽取了前線的戰況匯報。得知並無群眾傷亡,心裏稍稍安慰些。


    知道省委書記明和平不高興了,試探著給他去了個電話,匯報加解釋。但明和平明沒聽他解釋,隻是給他下達了兩條指令:一、確保不傷亡一個人;二、盡快將決口合龍。


    掛了電話,他又把電話打給了田喜民,問他決口什麽時候能合龍。田喜民說,樂觀估計,明天中午以前。但明天下午還有降雨,還麵臨著考驗。


    蘇榮感覺這次抗洪搶險的風頭被田喜民搶去了,心有不甘,再加上自己在省委書記那裏留下了臨陣脫逃的壞印象,就有心想挽迴一下,就對田喜民說,你和現場搶險部隊溝通一下,我明天上午去參加合龍儀式。


    蘇榮叫來自己的心腹平原、錢忠臣,熊懷印以及宣傳部長等一幫人,連夜開會,策劃明天的合龍儀式。為了突出市委書記親臨一線,冒著生命危險參與抗洪搶險的光輝形象,屆時蘇榮將身穿雨衣,故意不戴帽子,頂風冒雨,光著腳和戰士們一起搬運沙袋,並且把最後一個沙袋放置在決口處,完成這曆史性的動作。


    市電視台的記者、市委寫作班子先期到達,現場發出有關報道,用輿論造勢。合龍後,下午再乘坐衝鋒舟遨遊災區,搶救群眾。


    副市長平原點子多,說,災區群眾全部撤離了,是不是這樣,找個老太太用船運迴去,安置在房頂,到時候蘇書記親自下船去背一下?


    蘇榮哎了一聲,說,咱不做這個假。


    然後沉思了一會,對平原說,最好找個80歲以上的老太太。


    會議結束後,電視台、報社等宣傳人員連夜趕赴槐河,寫手們在路上就已經開始醞釀新聞稿了。米咪剛從槐河迴來,還沒來得及休息,就又被派迴去了。攝像師仍然是年輕的小陶,他的任務最重,要用鏡頭記錄下市委書記奮戰在抗洪第一線的光輝畫麵。


    第二天早上7點,兩輛豐田警車和兩輛考斯特在市委門前待命。蘇榮和平原等又開了個簡單的碰頭會,然後依次上車,警車開道,哇啦哇啦向著槐河飛奔而去。


    蘇榮的秘書提著個大包,裏麵裝著道具,迷彩褲、背心、雨衣什麽的,還有一根繩子,打算萬一水勢太大,拴在蘇榮腰裏,保證他不會被洪水衝走。


    一個小時候,車隊就出現在了大堤北頭。大堤依舊戒嚴著,堤上隻有部隊官兵們在細雨中忙碌著。蘇榮車剛停穩,就有一個負責現場指揮的團長上跑步過來向他匯報:報告首長,經過全體官兵的殊死拚搏,決口已經於今天早上7點正式合龍!


    蘇榮一聽,臉色大變。但他還是勉強擠出一絲笑,說好樣的,你們辛苦了。團長走了,蘇榮卻在車上遲遲不肯下來。田喜民上車給他匯報了搶險情況,說情況緊急,怕再有大浪下來,戰士們奮戰一夜,合龍了。


    蘇榮麵無表情,隻是說,我知道了。


    田喜民知道他不高興,懶得再給他陪小心,下車忙自己的去了。蘇榮在車上一坐就是幾十分鍾,黑著臉不說話,也不下車。可急壞了平原等人,把那位團長叫過來質問,說不是通知你們了,蘇書記要參加合龍儀式嗎?你們怎麽提前合龍了?


    那位團長是山東漢子,不買地方官員的帳,雙眼一瞪,說:開嘛玩笑,這是人命關天的事情,必須爭分奪秒,哪有等的道理!


    平原氣得直伸脖子,毫無辦法。上車和蘇榮嘀咕了好大一會,又把軍分區的郭政委叫到一邊,商量了好久。


    半個小時後,蘇榮從車上下來了,臉色好看多了。他已經換上了迷彩褲子,褲管挽到了膝蓋上。有人給他穿上雨衣,把一把鐵鍁遞到他手裏。小陶扛著攝像機倒退著走在他前麵,米咪手拿話筒緊隨其後,攝影師開始卡擦卡擦地拍照。平原等人也都穿上雨衣,打扮成搶險摸樣,簇擁著蘇榮向大堤中間走去。


    出於“安全”考慮,外來的新聞媒體不能上堤,隻能在大堤兩端的小山坡上架起長槍短炮。但由於小雨一直下個不停,能見度很差,基本看不到什麽。他們對本地的新聞記者能上大堤采訪很羨慕,也要求上去,被婉言拒絕了。


    市委書記走上大堤不久,大家驚訝地發現,原本合龍的位置竟然又噴出一股濁流來!因為口子小,所以水流噴的很遠,很醒目。


    不好,大堤又有險情了!所有人的心都揪到了嗓子眼。過了幾分鍾,水流忽然加大。但由於有戰士們的高度戒備,有市領導親自參與,水勢很快被控製,大堤再次合龍。又過了幾分鍾,渾身濕透的蘇榮被人簇擁著快步走迴來,上了車,直接開迴了市裏。


    中午時分,雨停了,天空亮了好多。下午的降水並沒有下來,傍晚的時候,西邊天空出現了絢爛的晚霞。那晚霞紅的怪異,是血紅色,並且呈現條紋狀。據上了年紀的人說,從沒有見過這麽好看,這麽奇怪的晚霞,莫不是有什麽怪事發生?


    沒有什麽怪事發生,第二天,天完全放晴了。兩天之後,洪水退去,險情解除。接下來,部隊撤離,救災工作全麵展開。


    槐河鄉大部分村子在上遊,隻有下遊的一個村子受災,工作稍微好開展些。蘇榮親自來槐河參加大堤合龍的的時候,尹紅妹還躺在醫院裏發高燒,江風還在下遊疏通幾座被堵的橋洞,都沒有在場,沒有目睹蘇榮的光輝形象。


    不過奇怪的是,隨後的媒體並沒有提及“合龍儀式”這四個字,就連蘇榮親自到現場參與搶險這件事也很少提起。也就是說原本很高調的他,竟然出奇的低調起來,這讓人覺得有點不太正常。


    9月上旬,雲湖召開了抗洪搶險表彰大會,對立功的部隊及市、縣、鄉的單位和個人進行了表彰。尹紅妹和江風都在被表彰之列,光榮地獲得了抗洪先進個人的稱號。現場的大型機械都是市銀河公司提供的,葉芷也參加會議並被表彰,三個人又坐到了一起。會上,蘇榮做了總結發言,出乎意料地對市長田喜民做出了高度評價。槐河水庫管理局因為沒有按照市裏要求及時開閘泄洪,主管副局長被免職,接受調查。


    一場災難就這樣過去了,生活又恢複了平靜。省裏、市裏對災區重建工作非常支持,撥付了足量的救災款,所以重建工作進展的很快。為了落實新農村建設政策,災區的房屋重建實行統一規劃,統一標準,全部為兩層小樓,把附近沒受災的群眾眼紅的不行。


    尹紅妹的心情卻一直不好,雖然自己也受到了表彰。因為這個防洪大堤是她引以為榮的政績工程,現在居然決堤了,雖然說是“百年一遇”,但還是有人懷疑它的質量。網上已經有人在說“豆腐渣”三個字了。


    江風看尹紅妹總是悶悶不樂的,知道她的心思,不知道該如何來安慰她。周五晚上,楓林晚的老板孟佳蔭打電話給江風,邀請他和尹紅妹去吃點心。江風心想正好可以讓尹紅妹開下心,就開車帶著她去了。


    孟佳蔭還是那樣楚楚動人,像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江風看到她的第一眼,心裏就感覺很溫暖。她身上總有一種淡淡的花草味道,若有若無,聞起來很醉人。孟佳蔭把他們請到了二樓書房。書房裏鋪著厚厚的地毯,書架整整齊齊,一塵不染。那架白色的三角鋼琴還在那裏放著,似乎隻要看到它耳邊就能響起動人的旋律。江風看了一眼孟佳蔭,發現她也在看他。


    江風很想醉一迴,在孟佳蔭這裏醉一迴。痛痛快快的,酣暢淋漓的,然後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想做什麽就大膽地去做。可惜的是孟佳蔭並不沾酒,也從不允許他和尹紅妹在自己這裏喝醉。江風覺得,眼前的這個冰清玉潔的美人對於自己來說,就好像掛在天上的一輪圓月,可望而不可及;又如水中央的一朵睡蓮,可遠觀而不可褻玩。越是這樣,越是有一種想乘風攬月,下水采蓮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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