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三十一日,六一兒童節的前一天。五小的師生們當天下午沒有上課,各班都舉行了聯歡會,慶祝孩子們第二天的節日。每個教室都是歡聲笑語,歌聲陣陣。


    下午五點,小臉上還化著妝的孩子們蹦蹦跳跳地走出校門,幼小的心靈裏並沒有預感到危險的來臨。正當她們歡笑著撲向自己媽媽懷抱的時候,一輛停在慢車道上的皮卡突然啟動,瘋了一般直直地衝進了人群!


    慘案瞬間發生,現場慘不忍睹。三名小學生和一位學生家長當場死亡,另有兩名學生重傷。


    江風事後從“雲湖論壇”上看到過現場的照片,一對死去的母女還緊緊抱在一起,孩子粉紅色的書包浸在血泊中。江風看著這張照片,淚水再也控製不住了。那一幕,讓他終生難忘。


    市委的擔心變成了現實。五小搬遷刻不容緩。市委書記蘇榮在常委會上怒發衝冠,拍案而起:如果我們的領導幹部心中裝著五小師生的安全,裝著全市人民的幸福,而不是耍狠鬥氣,淡然處之,今天的血案還會發生嗎!學生們不能白死,必須有人為此承擔責任!


    但沒有人為此承擔責任。死幾個人,算不得什麽,如踩死了幾隻螞蟻。唯一承擔責任的,是那個皮卡的司機。他在被刑拘的同時,迅速進行了理賠,三個死者每人得到了50萬元的賠償,這在當時的雲湖已經是很多了。兩名重傷學生的醫療費也花了三四十萬。據公安機關調查,該司機是一個外省青年,在雲湖打工,車是借用朋友的。當時並未飲酒,他自己的解釋是錯把油門當做了刹車。


    五小搬遷的事情在車禍發生的第二天就定下來了。常委會上,市長田喜民再也沒有發表反對意見。他眼睛看著地麵,神情凝重,一言不發,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生活又恢複了生活,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軌跡,該幹嘛幹嘛。隻是五小校門前地上那幾灘血跡,雖經清潔工人努力打掃,仍然非常醒目,好像是嵌進了柏油裏,讓每個從這裏經過的市民們都忍不住掉下眼淚。孩子們的在天之靈,能否得到安息?


    有網友在論壇上做了一首詩,哀悼被車輪奪去生命的可憐的孩子們:


    孩子們,你們走了


    如含苞欲放的花蕾


    被嚴霜打落了枝椏


    你們,還沒來得及長大


    沒來得及看清這個世界


    沒來得孝敬爸爸,媽媽


    孩子們,放心地走吧


    天堂裏沒有車來車往


    天堂裏沒有喪盡天良的開發商


    天堂裏沒有功利 沒有陰謀


    沒有披著人皮的鬼魅魍魎


    山川同悲啊 日月感傷


    終有一天


    長空驚雷


    將這厚重的陰霾一掃而光!


    這首詩在論壇停留的時間不足半天,就被刪除了,但卻被瘋狂轉載,如燎原的星火,燒得某些人惶惶不安。七天後的晚上,雲湖市區的網友自發前去五小校門口悼念遇難者,江風也去了。大家圍成一個圈,點燃蠟燭,獻上鮮花,默默為孩子們祈禱。江風沉浸在悲傷中,沒注意到一個捂著口罩的女人,放下一大束鮮花,匆匆地離開了。她看到了江風,但沒有和他打招唿。


    市委市政府積極行動起來,在全市中小學開展安全教育,排查危險隱患。每座學校的校門口都安排了交警值班,開辟了“學生綠色通道”,明確了責任人。同時,五小的新校址正在不分白天黑夜的趕工期,爭取國慶節前實現學校的整體搬遷。老校址的開發規劃,也擺上了市領導的議事日程。


    但市民們不是傻子。他們有好多疑問:第一,五小雖身處鬧市,但十來年從來沒有發生過安全事故,為什麽偏偏在這個微妙的時刻發生這麽慘重的事故?第二,據交警部門調查,肇事司機是個有著多年駕齡的老司機,在大腦完全清醒的情況下,如何會把油門當刹車?況且有目擊者說,他停在慢車道上十幾分鍾,看到學生出來後才啟動車子加速撞了上去,有沒有故意殺人的嫌疑?如果有,動機是什麽?第三,肇事司機隻是一個打工仔,在出事後卻當即就拿出了近200萬元的賠償款,這些錢從哪裏來?


    疑問歸疑問,誰也拿不出真憑實據。但雲湖市的空氣裏,明顯多了些陰謀的味道,許多市民都聞到了。


    這期間,江風所在的槐河鄉也出事了。在副縣長葛先進“以果看幹部、以果用幹部、果園出幹部”以及主要領導“一票否決”的逼迫下,尹紅妹狠心下令各村犁掉群眾的麥子,種上蘋果樹。


    鄉裏為推動這項工作,成立了領導小組,高洪親任組長,帶領工作組開著拖拉機,專揀大路邊的麥地犁。之所以犁路邊的地,是為了應付五月底的檢查。工作組車上裝著蘋果樹苗,前麵犁後麵栽,效率很高。但路邊田地正是群眾最好的地,眼下麥子已經灌漿完畢,就等著收獲了,這就等於是在剜農民的心頭肉啊。


    尹紅妹也考慮到了農民的的感受,在縣財政每畝補貼200元的前提下,鄉裏再補貼100元,果樹苗免費。但錢不怎麽能刺激農民的神經,刺激他們的是那些齊刷刷的馬上就要收割的麥苗。作孽啊,作孽啊!老農民們看著自己孩子一樣伺候長大的莊稼被斬草除根,止不住老淚縱橫。


    工作組殺到黃土崗村時,遇到了阻力。一位老漢撲在拖拉機上,用身體保護自己的麥子,鼻涕一把淚一把的大哭,說你們這些遭天殺的,必遭天打五雷轟!


    這一招難不倒高洪,早找了幾個地痞跟在車後,專門對付這些刁民的。幾個青壯後生上去扳胳膊摳指頭,把老漢架起來扔到一邊,說老東西,哪涼快你哪呆著去,敢和政府作對,死路一條!


    老漢說政府不是保護人民的嗎,你們怎麽專門禍害人民呢?


    這個問題比較深刻,沒人能迴答,鄉長高洪親自做了解答:政府是保護聽話的人民的,像你這樣的刁民,不再保護之列!


    大家專抓實幹,一心撲在工作上,誰也沒注意到老漢什麽時候離開的。工作組效率很高,小半天時間,路邊就是一棵棵的蘋果樹苗了。正要開拔到下一個村,被一群人抬著一個人攔住了。原來那個老漢趁人不注意,喝農藥自殺了。


    工作組想撤退,被圍困。群眾們手裏拿著家夥,要砍死他們這些畜生。幾個人拚死護著高洪翻山落荒而逃,輜重都留在了村裏。


    下午,沒有什麽懸念,抬屍告狀。幾百位村民開著手拖,拉著棺材,先到了鄉裏。鄉裏領導們早已人去樓空,誰也不敢打照麵。江風提前得到了消息,帶著尹紅妹藏到了孟佳蔭那裏。村民們在鄉裏打砸了一番,轉戰縣裏,把縣政府鬧了個人仰馬翻。


    這個事情影響很大,引起了市領導的重視。全縣的農作物布局調整工作緊急叫停。葛先進這個始作俑者,搖身一變,又成了正義的化身,帶著縣紀委的人到槐河問責。


    這迴尹紅妹沒再和他客氣,不但拒不接受處分,公然和他吵了起來,指出正是他三番五次下令犁掉群眾的麥子種果樹的。江風義無反顧地站在了尹紅妹一邊,說我可以作證,葛縣長最近到鄉裏的指示我們都有記錄。把葛先進氣的吹胡子瞪眼睛,懷著一肚子鳥氣迴到縣裏,找縣委書記師大奎告尹紅妹的狀。


    師大奎是個明白人,知道孰是孰非,把葛先進狠狠批了一頓,說他工作方法簡單粗暴,應該承擔主要責任。事情的結果是縣裏拿出二十萬元賠償給了死者家屬,還給了他們兩個低保指標。農民們眼窩淺,再說無錢無勢,也鬧不出什麽名堂,感覺挺實惠就算了。副縣長葛先進落了個記過處分,縣委書記師大奎被市紀委叫去進行了誡勉談話。


    高洪虛驚一場,暗自慶幸。這家夥心態極度不平衡,和自己一起下來的江風都成了副縣級幹部了,自己在槐河還無任何建樹,這讓心高氣傲的他極度不適應。江風分包的觀音台村馬上就要變成旅遊勝地,變成漂亮的社會主義新農村了,而自己分包的和尚嶺村還未脫離貧困。


    最讓他揪心的,是鐵礦廠那一二百萬的投入眼看就要打水漂了,設備又不能退,再放下去就報廢了。難道自己真的就要死在一個女人手裏?高洪咽不下這口惡氣。可是運氣好像沒有在自己這邊,他對尹紅妹的幾次報複都被她化解了。高洪急於找到一個殺手鐧,能一家夥把尹紅妹打於馬下的那種。


    那次他潛入江風宿舍偷放罪證的時候,驚喜地獲知尹紅妹竟然住在他的隔壁,並且聽尹紅妹的口氣非常曖昧,猜測兩人肯定有一腿的。為此高洪暗暗留心,打算在合適的機會裏給他們來個捉奸在床,也像雷黑子給自己下的套那樣,牢牢地牽著他們的鼻子走。哪料想尹紅妹謹慎的很,不給高洪任何可乘之機,後來幹脆又搬出去住了,這讓高洪覺得這條路似乎是走不通了。


    不過,狼要吃羊的話,是總會有借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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