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紅妹話未說完,就羞得滿臉通紅,朝江風肩上擂了一拳,拿手捂了自己的臉。


    江風是隨口說的這個字,並沒有多想,這會聽尹紅妹這麽一拆,果然覺得自己太齷齪了,一著急,結結巴巴說我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隻是看到孟經理正在咬櫻桃,才說了這個“咬”字,絕對沒有那方麵的意思。


    尹紅妹說難怪孟經理不給你測,你讓人家怎麽開口嗎,你這個壞人!


    江風羞愧得麵紅耳赤,生怕孟佳蔭低看了自己。孟佳蔭卻並沒有表現出什麽,臉上的笑依然是淺淺的,說,我相信江書記是無意的。說著,站起身來道,月亮已經升上來了,我們去樓上賞月吧。


    二樓的廊台上,早擺上了三張藤椅和一個木茶幾,茶幾上的一壺鐵觀音剛剛泡好,茶香氤氳。三個人落了座,小姑娘倒上茶,就下樓去了。


    正是十五的日子,那月亮剛剛從東方升起,又大又圓,先是橘紅色,剛接近南邊山頭,就慢慢地發出白光來。那光還帶著黃暈,把這夜晚的大地照的朦朦朧朧,恍如仙境。月朗星稀,天空中的白雲,在夜裏都遁去了蹤跡,唯有月亮周圍那幾朵被月光照亮,像一大塊一大塊的棉絮,在天空漂浮著。那滿月就在這棉絮裏穿行,即使被棉絮遮擋,也依然能看清那亮亮的輪廓;等又跳出來時,那光線就越加強了一分,更是皎潔奪目了。


    尹紅妹品了口茶,說,每每看到月亮,就想起小時候,月亮是總掛在院中那棵梨樹樹梢的。因為它總在那裏掛著,我就以為它是我家的。有小朋友拿手去指月亮,我總要去打他的手,說不準指我家的月亮!


    江風就笑著說,尹書記從小就那麽霸道,有氣吞日月之胸懷呢。可見你的“欲望”有多強。


    孟佳蔭忍不住撲哧一笑,說,江書記還真是活學活用啊。不過說實在的,紅妹身上確實有一股霸氣。我對官場沒有興趣,我想你們在官場的人,也許就需要這種霸氣吧,進入官場如果沒有欲望,肯定不會有什麽建樹。


    尹紅妹說,孟經理不管說什麽都是一針見血。人說有權利欲望的女人臉上有橫肉,老的快,江書記,你幫我看看,我真有那麽兇?


    江風裝模作樣地左右看看她,說,暫時沒發現,你臉上的皮膚好著呢。


    尹紅妹說,再好也好不過孟經理。孟經理是精通養身之道的,身上總有芝蘭之氣,皮膚更是嫩如嬰兒,我嫉妒的要死呢。


    孟佳蔭說,我隻不過是不操那麽多心罷了。


    說笑一陣,那月亮已經到了頭頂了,雲朵不見,月光更是清冽。


    江風觸景生情,說,看到這明月,總想起“明月千裏寄相思”這句來。上初中的時候不明白,心想月亮高高掛在天上,怎麽可能去幫人郵寄東西呢?長大後才知道,原來兩地之人,可以共看一個月亮,都把自己的相思托付給月亮,兩人不都可以看到和感受到了嗎?才覺得這詩寫的實在妙極。


    尹紅妹笑著說,當你意識到這些的時候,就是你情竇初開的時候,我說的沒錯吧?


    江風說,有點那意思。


    尹紅妹說,我最喜歡“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這句,意境和江書記剛才講的差不多。隻是這樣的意境,要親身體會一下才好。


    尹紅妹眯起眼睛,很向往地自語道,和自己相愛的人依偎著站在海邊沙灘上,看月亮從海中慢慢升起,那該是怎樣的心情哦。


    江風心裏一動,心想尹紅妹這句話,難道是說給自己聽的?望著她如月光一樣皎潔的臉,看她癡癡望月的模樣,心霍霍地跳了幾下。


    沉默了一陣,尹紅妹對隻顧仰臉看月的孟佳蔭說,孟經理,我和江書記都在詠月抒懷呢,你怎麽不說點什麽?


    孟佳蔭一笑,說,風雅都被你倆搶去了,又是“明月千裏寄相思”,又是“天涯共此時”的,我還有什麽可說的?隻好看月亮罷了。


    江風說,孟經理眼中的月亮,一定和我們這些俗人的不同,不妨說出來聽聽。孟佳蔭說,我也沒什麽特別的體會,就是這麽傻看,“相看兩不厭”。


    江風知道她所說的“相看兩不厭”,出自李白的《獨坐敬亭山》,前兩句是“眾鳥高飛盡,孤雲獨去閑”。知道她這是說自己寂寞、孤獨的意思了。忽然就心生了憐香惜玉之情,說,孟經理的“相看兩不厭”,實在是比我們的境界要高的多。我們隻是看月亮,做出些傷傷感感的樣子來,沒意識到月亮也在看著我們,它也是有心情的。能和明月交流,還能做到百看不厭,除了孟經理,誰還能有這樣的境界?


    孟佳蔭顯然被江風說動了心思,扭頭看了他一眼,說江書記果然是文人,不但出口成章,也善解人意。不過賞月隻是像我這樣閑人的事情,你們這些大忙人很少有這樣的閑情逸致,更別說跟月亮交流了。這話也就是對你和紅妹說說,外人誰也不會懂的。


    尹紅妹說,這樣說來,我們三人還真是有緣呢。隻是人生無常,像今晚這樣月下暢談,共邀明月的美好時光,一生能有幾迴呢?應該好好珍惜才是。


    江風也傷感起來,說是啊,良宵苦短,真希望這月,就這樣停住;這夜,永遠沒有盡頭。


    孟佳蔭淒美一笑,說,對不起,我把你們的情緒帶壞了。我是閑雲野鶴,無牽無絆,偶爾感月傷懷,大不了灑兩滴清淚來,沒什麽影響,過去就好了;二位正是大有作為的時候,絕不能這麽多愁善感,兒女情長,“無為在岐路,兒女共沾巾”嘛。


    尹紅妹說,孟經理,這樣說來,你真的是看破紅塵了?


    孟佳蔭說,看破紅塵並不難。難的是明明是看破了紅塵,還要偏偏去愛紅塵,那就是自找苦吃了。


    江風不明白孟佳蔭這話是說給他和尹紅妹的,還是說她自己的,隻是品味著這句“看破紅塵愛紅塵”,好像偷窺到了她內心的冰山一角。心想孟佳蔭這個女人,一定是有很多故事的,這些故事像磁石一樣吸引著他,使他萌發了強烈的走進她內心世界的欲望。


    一陣夜風,吹得門前山頭那片楓林嘩嘩地響。尹紅妹是個細心的女人,知道孟佳蔭今晚是動了什麽心思,怕這樣說下去讓她傷心,就轉移話題說,看今晚的月色多美,江書記,你是學中文的,就依著這秋月,做首詩給我們聽吧。


    江風心裏早就有想法,正不知道怎麽樣表達,聽尹紅妹這麽一說,正中下懷,去看孟佳蔭,孟佳蔭朝他點頭,說月夜賦詩,確實很浪漫,江書記你不要吝嗇。江風說好,那我就獻醜了。略一思索,隨口吟到:


    孑然依桂樹,


    琴縈長夜夢。


    晨起問霜葉,


    可是秋月楓?


    江風吟到最後一句,忽聽啪的一聲,孟佳蔭手裏的茶碗掉在了地上,成了碎片。


    尹紅妹驚叫一聲,趕緊叫小姑娘上來打掃了,說孟經理,是不是夜太涼了?我們迴去吧。


    孟佳蔭大驚失色的樣子,身體微微顫抖,那臉色在月下越發慘白了。她勉強笑了一下,說沒關係,剛才有隻蛾子飛過來,我被嚇到了。吩咐小姑娘又拿了茶碗倒上茶,說我們再坐一會吧。


    江風明知道是自己的小聰明刺傷了孟佳蔭,雖然達到了自己的目的,心裏卻有幾分懊悔,輕聲說,孟經理,對不起。


    尹紅妹不明就裏,說怎麽,江書記,是你把孟經理的茶碗碰灑的?


    孟佳蔭說不是,是我自己失手了。


    三人又坐下來,都不知道說什麽好,氣氛有點壓抑。孟佳蔭雙手捧著茶碗,平靜了好一陣,說,剛才江書記即興賦的詩很好,把桂樹,琴聲,秋月,霜葉描寫的惟妙惟肖,又把楓樹的紅葉說成是月光染成,別有創意,實在是歎為觀止。我雖然不會作詩,也鬥膽來和上一首吧。說吧,輕聲吟道:


    明月尚當頭,


    夜風已微涼。


    來年十五日,


    見月還思量。


    從楓林晚迴來,江風意猶未盡,躺在床上和尹紅妹隔著牆說話。尹紅妹說江風,你發現沒,今晚孟經理好反常哦。


    江風說是嗎,何以見得?


    尹紅妹說,孟經理是謹慎之人,感情從不外露的,今晚不知道怎麽迴事,好像很失態的樣子,先是咬了舌尖,再弄打了茶碗,這哪裏是她?分明是亂了心的。


    江風故意揣著明白裝糊塗,說我看也沒什麽反常。孟經理雖然灑脫,但說到底也是一個女人,有血有肉,看今晚月色好,觸景傷情,勾起了迴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尹紅妹說,看她心事很重的樣子,我們沒說錯什麽吧?


    江風說應該沒有吧,她不會那麽小氣的。


    尹紅妹說,這就怪了。過了一會,又說,江風你注意到了嗎,孟經理最後那首詩,好像有相約的意思。


    江風心裏一驚,以為尹紅妹洞察了他和孟佳蔭之間的秘密,說我怎麽沒看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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