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鄉長走後,尹紅妹搖頭說,為富不仁為富不仁,越是有錢的越不講究仁義。


    江風說,我感覺何鄉長那裏也就是這10萬了。


    尹紅妹說,我的感覺和你一樣。可剩下的90萬呢?我實在想不出什麽好辦法了。


    話音剛落,辦公室主任耿俊急吼吼地闖進來,說尹書記不好了不好了,大門被上訪群眾堵死了!


    尹紅妹說耿主任你不要慌,慢慢說。這是些什麽人?要幹嘛?


    耿俊可能是跑著上來的,氣還沒喘勻,說還是金寨的村民,已經來過兩次,這是第三次了。


    尹紅妹說,還是說金礦汙染了水源事情?


    耿俊說,正是。說牲口喝了溪水,都死掉了,還抬著幾隻死羊,一頭死牛呢。


    尹紅妹皺緊眉頭,說,真能鬧。


    耿俊說,她們口口聲聲要見尹書記,尹書記您看?


    尹紅妹說去看看吧,剛站起來,江風就伸手把她攔住了,說尹書記,你不用出麵,我去擺平他們。


    尹紅妹想了想,說好吧,你注意不要激怒他們。


    江風跟著耿俊快步往大門口走。邊走邊想,嘿嘿,90萬有著落了。


    槐河鄉政府大門口,幾輛滿載著男女老幼的手扶式拖拉機一字排開堵住大門,不允許任何車輛出入。地上,一字排開坐著十來位白發蒼蒼的沒牙老太,組成了一道堅固 的馬其諾防線。老太們盤腿而坐,神態安詳,好像是散步經過這裏,臨時坐下歇腳似的。她們麵前的地上,放著幾隻死羊,一頭死牛。那牛的肚子鼓得氣球似的,四腳朝天躺著,大大咧咧地展示著兩腿間那一大嘟嚕紫茄子似的東西,看上去很不具體。


    拖拉機的車廂上,扯著白底黑字的條幅,上寫:毒礦場滾出金寨!非法采礦,汙染水源;我們要生存,我們不想被毒死等等。那毛筆字些寫的真叫漂亮,既有顏體的氣勢磅礴,又有柳體的爽利挺秀----可見高手總是隱藏在民間。


    江風趕到大門口,看到眼前震撼的一幕,並沒有急於和他們溝通,而是拿出手機,開始卡擦卡擦拍照。鄉民們等的是那個漂亮的女書記尹紅妹,對這個麵生的男幹部不屑一顧,冷漠地看著他,任他隨便拍去。江風又是全景又是特寫的,拍足了照片,退到一棵大楊樹下,挑出其中最能說明問題的一張,發給了葉芷,然後馬上關了手機。這才走上前去,想找個負責人聽聽他們的訴求。


    剛站到村民麵前,還沒開口,就看到他們的神色驟然緊張起來,人群發出一陣騷亂,有膽小的婦女小孩往後退,有膽大的小夥子們往前衝,一個個神情緊張,如臨大敵。


    江風還以為自己太威風,嚇到了他們,剛想表明自己並無惡意,卻發現他們的目光並沒有落在自己身上,而是驚惶地往自己身後看。


    很詫異地扭頭一瞧,就見器宇軒昂的鄉長高洪領著派出所長明世清和七八個民警協警,氣勢洶洶地朝大門口撲來。高洪一米八一的個頭,五官有棱有角,麵色白淨,頭發自來卷,看上去很飄逸。他身著名牌白色襯衣,藍色西褲,腰裏是一根金利來皮帶,腳上的皮鞋鋥明瓦亮,一看就是氣度不凡。此刻的他麵色嚴峻,雙手插在褲兜裏,腳步堅定地走著,更是酷的不能再酷。


    相對於人模人樣的高洪,他後麵的警察們則顯得有點長短不齊。有的太胖,有的太瘦,臉一律曬的黝黑,年紀輕輕就一個個像小老頭似的。但他們手裏可都是有家夥的,有的是烏黑的警棍,有的是一米多長的木棒,還有人掂著叮當作響的手銬,看上去挺怕人的。


    高洪走到人群前麵停下來,皺著眉頭,抬腿朝地上那頭死牛踢了一腳,很威嚴地問,你們誰是領頭的?


    人群頓時安靜下來,大家都盯著這個很有派頭的人看。沒人迴答。高洪咬著牙又問一遍,你們誰是領頭的,如果沒有的話,現在抓緊推選出來兩個!


    這時人群後麵有人矮著身子叫,我們要見尹書記!


    於是立即有人跟著起哄,說,對,我們就和尹書記談,換了她誰也不行!


    高洪哼了一聲,臉上有點掛不住。這時候副鄉長侯書文不知道從哪裏鑽出來,一步跨到高洪身邊,兩手比劃著大聲對村民說,你們知道這是誰嗎?這是市裏派來的高級幹部,高鄉長!你們有什麽問題,完全可以對他講,但不要亂講,派兩個代表就可以了!


    人群裏發生嗡嗡的議論聲。江風聽到有人小聲說,什麽鄉長,這個人是代鄉長,不是真鄉長,搭球了!


    還有人說,跟他說是白瞎,管事的還是尹書記。


    高洪滿以為侯書文的話會震住這些土老帽們,這會聽到他們竟然說自己這個代鄉長搭球了,氣的臉色鐵青,上前一步,指著正在議論自己的兩名老農的鼻子厲聲吆喝道,你倆是不是組織者?


    那兩名老農民戴著草帽,敞著胸膛,滿臉都是歲月留下的溝壑。看這個年輕人挺兇的,趕緊擺手說,我們不是組織者。


    高洪火氣正沒處發,提高聲音說,不是組織者你們站這麽肯前幹啥?我看你倆不是什麽好鳥!說著,對身後的警察一揮手說,把這兩人給我抓起來!


    警察們大喝一聲,上來七手八腳抓了兩個老農,就要給他們戴鐲子。這兩個老農也不是軟蛋,奮起反抗,連踢帶咬的,鐲子就是戴不上。惹得警察性起,當頭給了其中一老農一棍子,血就順著額頭滴下來。警察趁勢把他們撂翻在地,兩手往背後一扭,銬了個老頭看瓜。


    兩老漢可能一輩子沒受過如此侮辱,哭嚎著,以頭搶地。村民們見警察下手這麽狠,都呆住了。幾秒鍾之後,如山洪忽然爆發,人群發出一聲聲“警察打人了”“打死這些畜生”的叫喊,拖拉機上的人紛紛跳了下來,順手抄起了家夥,叫喊著向警察撲去。


    原來拖拉機車鬥裏放著村民早就準備好的鋤頭,糞叉,鐵鎬等農具。警察們剛銬好兩老漢,還沒直起腰,就覺得不對勁,抬頭一看,媽呀,明晃晃的糞叉快要落到頭上了。誰傻?都知道眾怒難犯的道理,好漢不吃眼前虧,一個個抱頭鼠竄。


    村民們緊追不舍,把警察逼進了派出所的小院裏。警察們關上鐵門,村民就砸了派出所的牌子,又叫罵著哐哐的砸門。


    鄉長高洪可能想著逃跑是很沒麵子的事,還擺出一副鄉長的架勢,一手叉腰,一手指著圍上來的村民威脅到,誰敢動手判誰的刑!


    話未說完,臉上就被吐上了好幾口唾沫。高洪還有點脾氣,揪住吐他那個婦女不鬆手,村民就說他耍流氓,婦女們上來伸著指甲要抓他的臉。副鄉長侯書文舍身救主,挺身而出護在高洪前麵,狐假虎威地說,誰敢動高鄉長一指頭,我要你們好看!


    立即有人叫道,這個姓侯的最壞,就是他扣了咱們的直補款,捶他!


    村民們早就恨侯書文恨的牙根發癢,這次可找著個出氣的機會,舉著家夥就往他跟前衝。


    侯書文被逼的步步後退,一不留神腳下絆著塊磚頭,一屁股蹲坐在地上。他也算身手矯健,在糞叉落下來的前一秒,就地打了個滾,爬起來,兔子似的竄出去,往政府大院深處逃去。


    江風眼見得事態擴大,自己又控製不了,急得嗓子眼直冒火。因為他心裏清楚,如果事態再無限製地發展下去,受影響最大的,不是這個魯莽的高洪,而是書記尹紅妹。他徒勞地大聲叫喊著要村民保持冷靜,但群情激奮,村民們都紅了眼,誰會去聽他的?眼見得狼狽的高洪被圍在核心,被人推來搡去,處境危險,江風再也顧不得許多,奮力扒拉進去,拉起他就往後撤。


    說到底,村民們還是善良的。他們雖然高舉著鐵鎬糞叉,但並沒有真的落下來,隻是虛張聲勢。所以現場雖然混亂,其實並沒有人受什麽傷,但挨婦女們的幾下抓撓是少不了的。


    江風拉著高洪剛逃出包圍圈,就聽到有人大叫一聲,尹書記來了!


    也不知道尹紅妹在群眾心中的威信有多高,反正這一聲叫後,現場就慢慢安靜下來了。


    尹紅妹鎮定自如地走上前來,一看地上坐著兩個戴手銬老漢,兩道柳眉就豎了起來,扭頭問身後跟著的鄉幹部們,這是誰幹的?


    派出所長明世清也不好說是高鄉長指示的,支支吾吾地說這個……我馬上給他們開銬子。說著,腰裏掏出鑰匙。


    尹紅妹伸手攔住了他,質問他說,明所長,你告訴我,他們犯了什麽罪?是殺人放火,還是攔路搶劫?


    明世清麵紅耳赤,說不出話來。


    尹紅妹卻要把戲演到底,提高聲音說,明所長,我提醒你,黨和政府給你的權力,是讓你用來對付壞人的,不是用來對付人們群眾的!


    尹紅妹話音剛落,圍觀的人群中立即有人叫好,接著就響起一陣劈劈啪啪的掌聲。村民們紛紛感歎說,還是尹書記是咱老百姓的貼心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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