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風被這幾個人弄了個迷瞪,心想自己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呢,這個雷黑子就登門了,行動也真夠快的。大腦迅速轉了幾圈,意識到這是和他的第一個交鋒,一定不能處於下風,就慢騰騰地站起來,輕而快速地和他握了手,麵無表情地說哦,是雷主任啊。


    雷黑子威風慣了,到哪裏對方都得讓他三分,看這個年輕人這麽老成,心裏暗暗吃了一驚,心說到底是市裏來的幹部,氣魄就是不一樣啊。


    看江風又在藤椅上坐了,也沒有讓他們坐的意思,多少有點不自在,就說,江書記,我給你介紹一下----他指著那個紋身男子說,這是我們村的副主任,李老偏,外號李大牙;又指著那個幹瘦的男人說,這是村裏的文書,史滴流,外號大煙鬼,這就是我們觀音台的全體村委會成員了。


    江風很不習慣雷黑子向他介紹這些外號,感覺太江湖,太痞氣,皺了皺眉頭,唔了一聲,用下巴指了指沙發,說,坐吧。


    三個人在沙發上坐了,雷黑子說,江書記很年輕啊,我還以為又派來個半老頭子呢。


    江風哼了一聲,沒接腔。


    雷黑子掏出一包煙來,江風用餘光一看,乖乖,軟中華。雷黑子站起來,抽出兩根遞給江風,江風趕緊擺手說,謝謝,我不會抽煙。


    雷黑子把煙收迴去,說不抽煙好啊,現在的大官們都不抽煙了,隻有我們這些土包子還在作踐自己。說著,把煙在肥厚的唇上夾了,掏出火機就準備點火。


    江風說,對不起雷主任,我這是無煙辦公室。


    雷黑子微微一愣,隨即哈哈笑了,說,好,那我就忍了。也不把煙裝迴到煙盒裏,而是隨手扔進了茶幾旁的垃圾桶裏。


    江風心目中的村長,都是一些戴著草帽,穿著汗衫,腰裏別著旱煙袋,滿臉滄桑,走路喜歡背抄手的老農民;沒想到現在的村長,都是穿金戴銀,財大氣粗,唿風喚雨的暴發戶。這會見識了雷黑子的做派,才知道自己對村長的認識還停留在老題材電影和八十年代的文學作品裏,已經與時代相去甚遠了。


    但他心裏清楚,自己作為觀音台村黨支部書記,眼前這長短不齊的三個人就是自己的部下,搭檔,是村委會成員,自己不管如何討厭他們,也得耐著性子和他們打交道。因為他們作為土著,畢竟最了解村裏的各種情況,而自己則完全是兩眼一抹黑,沒有一點點基層工作經驗。如果這三個人沆瀣一氣,把他架空,再使個孬點子把他趕走,也不是沒有可能。所以對付這些人,既不能完全來硬的,也不能完全來軟的,得軟硬兼施,恩威並重,關鍵時刻再給他們來個下馬威,讓他們有所顧忌。


    想到這裏,江風一直緊繃著的臉色稍微緩和了點,說雷主任,咱村委就你們三個人嗎?


    雷黑子在沙發上扭了扭肥大的屁股,好讓自己坐安穩些,說,原來也有個婦女主任和治保主任,但村裏窮,沒錢發工資,這兩人都撂挑子球了。


    又指著副主任和文書說,江書記你問問,就這倆吃貨的工資還是我給他們發的。娘的,當個村長,落埋怨不說,還得自己往外拿錢來養活這一幫窮鬼!就這村上還沒有一個說我好的,背地裏……


    江風皺了皺眉頭,揮手打斷了他,說,雷主任,你先停一下,聽我說兩句。我這次到槐河掛職呢,雖說是鄉裏的副書記,但主要工作側重於我們觀音台村。本來我是打算先到村裏去看看你們的,沒想到你們三位先來找我了,說明你們的工作還是很積極主動的。


    目前咱們觀音台村支委和村委,加起來也就是咱們四個人了,所以說今天雖是初次見麵,也可以看做是咱們村委會的預備會。你們可能也聽說了,我老家也是槐河的,但一直在雲湖市工作,這些年迴來的次數少,對鄉裏村裏的具體情況了解的也少,所以說以後村裏各項工作的開展,還得依靠你們三位。


    據我所知,觀音台村在山區,基本上是全鄉最窮的一個村,直到現在還沒有摘掉貧窮帽子。你們作為村裏的領導幹部,是群眾投票把你們推到領導崗位上的,群眾之所以投你們的票,是因為對你們的信任,認為你們有能力讓他們過上好日子。所以你們更要珍惜這種榮譽和為群眾謀福利的機會,真正做到為官一任,造福一方。


    這些年,黨中央非常重視“三農”問題,出台了一係列惠農政策:提留款取消了,公糧取消了,種糧食有補貼,買農機具有補貼,貧苦戶還有低保,農民看病有新農合,搞副業有無息貸款,現在正在實行村村“三通”。可以說,黨的政策為農民脫貧致富提供了廣闊的道路。在這樣的大好形勢下,我們觀音台村還有這麽多貧困戶,說明什麽問題?不是群眾笨,而是因為我們的工作還沒做到家!如何真正把這些惠民政策落到實處,如何讓人民群眾真正享受到實惠,這才是我們應該積極去考慮,去實施的。


    今年,黨中央提出了建設和諧社會和小康社會的宏偉藍圖,我們觀音台村也不能落後,要迎頭趕上,甚至要超越其它村。


    江風說到這裏,停下來問雷黑子說,雷主任,去年咱觀音台村農民年均收入是多少?


    雷黑子眨巴著眼睛說,什麽是年均收入?江風說,就是說,村裏平均一口人一年能賺多少錢?


    雷黑子說,哈,這帳好算。現在種地吧,種子貴,化肥貴,糧價低,種地不但不賺錢,還他媽賠錢呢。不過好歹是顧著個嘴,餓不死。也有幾家養頭豬養幾隻羊養幾隻雞什麽的,掙那三核桃倆棗的,一年不到頭都花的吊蛋精光了。村裏現在基本上沒勞力了,都是一些婦女和老弱病殘,能行點的都去南方打工了。家裏有孩子去打工的,手裏好歹還有倆零花錢,但遇著個大災大病的,還是大眼瞪小眼,幹抓撓拿不出錢來。


    江風說,那把這些種地的養雞的打工的捆在一起算,你估計一口人一年賺多少錢?隻算賺的,不算花的。


    雷黑子掐著指頭,嘴裏念念有詞,但算了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這也難怪,他本身連小學都沒畢業,鬥大的字不識一籮筐,讓他去算這民生大計確實也夠難為他的。所以他裝模作樣算了一番,轉頭朝文書史滴流吼道,你是死人?不會幫忙算算?


    史滴流伸了伸細長的脖子,粗大的喉結上下動了動,嘿嘿一笑,說,我早就算過了。咱觀音台村有六個村民組,196戶人家,1200口人。在家種地占40%,出去打工的占50%,從事養殖占7%,還有3%吃著低保。種地的一年下來糧食全部賣了,一戶能賣3000元,但每戶平均種地人口有4人,每人合750元。打工的賺錢多些,但隻能算他們寄迴來的錢,一年也不超過3000元。養殖戶都是小打小鬧,不成規模,但比種地合算,人均年收入在2000元左右;低保戶就不用算了,還得往他們頭上攤錢。這樣平均下來,現在村裏的年均收入,大概是1300元上下。


    史滴流的一番話,說得如行雲流水,好像是一本帳在心裏裝著,並且思路清晰,數據準確,不禁讓江風對他刮目相看起來。心想到底是文書,粗通筆墨,就是要比雷黑子之流腦子好用的多。


    雷黑子聽文書說完,不相信地說有那麽多?你沒看到村裏人那窮酸樣,有了這1300塊錢他們還不得瑟死!


    江風點點頭說,文書算的應該沒錯。據我所知,去年全槐河鄉的人均年收入是2100元。我們觀音台村和其它村相比,差距還是不小的。我們這些村幹部,再不能得過且過,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了,我們得有危機感,責任感。常言說沒有壓力就沒有動力,我想我們今天就製定個目標,以我在任這兩年為期限,兩年內觀音台村的人均年收入要達到多少,大家發表下意見。


    雷黑子有點坐不住,身子晃來晃去,滿不在乎地說,也整到2100咋樣?身旁的文書聽了,嗤地笑了一聲。


    江風說,這個目標太低了。


    此言一出,沙發上的三人都瞪大了眼睛,說這還低?


    雷黑子帶著嘲諷的表情說,難道江書記想往3000上奔?


    江風搖搖頭,說3000也低。4000。兩年內達不到4000,我辭職做一輩子農民。


    三個人都愣住了。張大嘴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江風,忽然間哈哈大笑起來。雷黑子笑的上氣不接下氣,說我的小江書記呀,你這不是在說夢話吧?你把他們身上的肉都賣了,也賣不了4000呀。


    江風沒有笑,臉色更加嚴峻了。說這不是夢話,這是我們必須完成的目標。要完成這個目標,就不能把目光隻放在種地上,放在打工上,而是要發展第三產業。把第三產業做大了,那些外出打工的自然就迴來了。


    雷黑子說啥是第三產業?


    文書在一旁說,第三產業就是做生意,做大生意。


    江風說,也可以這麽說。所以我交給三位一個任務,迴去後要多看看,多想想,看我們觀音台村有什麽優勢可以利用,有什麽吸引人的地方可以發揚光大,過了這幾天我去村裏聽你們的匯報。


    三個人雖然麵露難色,但還是勉強答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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