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君斜倚著墨綠彈墨大引枕,正用銀簽子插白瓷碟裏的時新水果吃。聽了朱攸宣的話,伸向盤中的手懸在半空,麵上神色莫測。


    朱攸宣看的心下一喜,放下為老太君捶腿的美人錘,又接過婢女手中的紈扇輕輕搖起來。


    朱攸寧的確與他們這些規格女子都不同。


    可那又怎樣?


    她再不同,難道還能脫離家族獨立生存嗎?隻要她還姓朱,她就要受家族的庇護,同時也要受家族的管束。老太君是一家女眷之中最有權力的人,隻要她一句話,朱攸寧到底是圓是方就都不打緊,想讓她是扁的她就得是扁的。


    朱攸宣有些得意,為即將能看到朱攸寧的熱鬧心裏平衡多了。


    老太君隨手放下了銀簽,朱攸宣立即殷勤的奉上濕帕子服侍她擦手。


    老太君若有所思之後,便笑了笑,“你說的事我知道了。迴頭我會與你祖父商量的。”


    什麽?


    朱攸宣一時之間有些迴不過神。


    老太君見朱攸宣一副怔愣模樣,便笑著道:“你這孩子,一直都貼心。知道咱們家裏的家訓,所以知道什麽消息才來告訴我的吧?


    “那李公子的出身神秘高貴,你祖父等閑還不告訴呢,我老早就想著若李公子能與咱們朱家的女兒成婚,那也不枉費咱們與他井水不犯河水了這麽多年。


    “誰知李公子眼光高的很,我先前就想,或許隻有九丫頭能入得了李公子的眼了,我又擔憂九丫頭脾氣倔,不肯。


    “那丫頭與你們這些乖巧的都不一樣,她脾氣倔強,性子野得很,我要是吩咐一句她不樂意,她能豁出去臉來也不答應。


    “牛不吃水強按頭的事我是不肯做的。不過你這麽一說,我就有底了。她既然肯來看李公子,就說明她對李公子或許也是有心的,這就好提的多了。”


    老太君越說越是滿意,不經意便竹筒倒豆子似的將心裏的想法一股腦說了出來。


    在他的眼中,不管是朱攸安、朱攸宣、朱攸寶還是朱攸寧,每一個都是朱家的女兒,都是能夠聯姻來獲取最大利益的棋子,現在她想攀上李拓北這門親事,不論是誰,隻要是姓朱的女兒在她看來就都可以。


    朱攸宣呆若木雞的聽著老太君的話,一時間隻覺如墜冰窖。


    怎麽會這樣?


    老太君怎麽不管管朱攸寧,怎麽就能眼看著她去與李拓北親近?


    她難道不是老太君身邊最得寵的孫女嗎?為何老太君不向著她幫著她?


    朱攸宣本想在老太君跟前告上一狀,讓老太君敲打朱攸寧一番,再不然也讓李拓北看一看老太君這裏到底是什麽意思。誰承想,一番話沒給自己賺來實惠,反而還幫了朱攸寧一把。


    朱攸宣鬱悶的心都在滴血,偏還不敢在老太君麵前表現出來,迴房就將枕頭抓來狠狠捶了好幾下。她現在這身份,就連想砸個和杯子出氣的膽量都沒有。這裏一有什麽大動作,老太君哪裏知道了,她這些年的苦心經營就都白費了。


    朱攸寧此時正站在李拓北臥房門前,一臉無語的看著苦著臉的扣肉和醋魚。


    “九小姐,我們公子爺真的睡了。”


    “是啊九小姐,昨兒個公子外出辦事,迴來淋了雨,就感冒了風寒,半夜起了熱還請了大夫呢,這會子吃了藥睡的正熟。”


    所以剛才她聽到李拓北和朱攸宣說話,是李拓北在夢遊?


    百靈和畫眉很是氣憤,明明李拓北是醒著的,他們剛才都看到人往裏見跑了,這會子卻硬說睡下了,這不是拒人於千裏之外麽。他們小姐又不是非要上趕著來,這樣躲著人算怎麽一迴事?


    扣肉和醋魚從朱攸寧的臉上沒看出任何異樣,但看畫眉和百靈的表情,心裏就是咯噔一跳。這模樣,他們分明是知道什麽了。


    醋魚就有些忐忑的看向朱攸寧。


    朱攸寧沒有想要難為醋魚和扣肉的意思,便厚道的不戳破,壓低聲音道:“好吧,既然北哥已經睡下了,那我們便先告辭了。迴頭再看他。你們看著北哥吃藥,有什麽事就來尋我。”


    醋魚和扣肉連連點頭道:“好,那我們送小姐出去吧。”


    “不必了,我出去,還要去給祖母請安,你們留下服侍北哥便是。”


    朱攸寧略頷首,便叫上畫眉和百靈一道離開。


    扣肉和醋魚將人送出了客院,眼見著朱攸寧出了海棠們,往內宅方向走去,齊齊的長籲一口氣。


    “這叫什麽事兒啊!”


    醋魚和扣肉迴了臥房。


    飛龍湯和佛跳牆正苦著臉一左一右的站在臥房門口,聽見腳步聲來,坐在床沿的李拓北明顯一個激靈,抬起頭,見進門來的是醋魚和扣肉,明顯的放鬆下來,嗓音沙啞的問:“走了?”


    “嗯,走了。不過爺這樣下去也不是事兒啊,您與九小姐是多少年的交情了,就算不能……無論如何也不該就此生分了才是。”飛龍湯到底沒將“不能成婚”這話說出口,可話中的意思已經非常明白了。


    李拓北心裏壓抑,憋了半個月的鬱悶終於生了病,喉嚨脖子都腫了,反倒覺得那鬱悶散了一些,在不是頭些日子時那壓得他喘不過氣,話都不想說一句的模樣了。


    李拓北抬腳做勢要踹,“閉嘴,都給爺滾蛋!”


    飛龍湯和佛跳牆見李拓北這樣,非但不生氣,反而還暗自鬆了一口氣。


    他們就最怕的就是李拓北心裏別悶著火氣發不出來,那樣最是傷身。李拓北自小長在軍中,與軍漢們一個鍋裏搶飯一個泥坑打滾,最是爽朗的一個人,做事從不會婆婆媽媽的。可這半個月來為了朱攸寧的事卻是越來越沉悶,變的都不像他了。


    如今能爆句粗口,讓他們聽了舒坦多了。


    李拓北站起身活動活動酸痛的肩頭,沉聲道:“我的事我自己有數,你們都不許小九妹妹跟前胡說八道。要是讓她知道了我今天躲著她,迴頭小心我收拾你們。”


    “知道了。”扣肉答應的最積極。


    飛龍湯卻是麵色嚴肅的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警惕的看向了後窗方向。


    佛跳牆、扣肉和醋魚立即護在李拓北的周圍,眼見著飛龍湯抽出藏在靴子裏的匕首,一步步走向後窗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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