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竟如此震怒?”朱攸寧睜圓了一雙貓瞳,隨即便禁不住唇角上揚起來。


    還未審案,聖上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當麵先將迫害燕綏的人當場處置了,為的就是向保守派的文臣表明立場。


    有了聖上的支持,燕綏至少不是孤軍奮戰。


    張義迴想自己聽到的消息,背脊上還有些發寒。不隻是為了聖上龍顏震怒,更是為了如今朝堂中的氣氛,聖上與以楊閣老和薑閣老為首的保守派臣子之間的矛盾幾乎是一觸即發。朝堂上若是亂起來,還不知會不藍白會殃及池魚。


    “聖上嚴懲了對仁義伯動用刑罰之人,伯爺是勳貴,依本朝舊例,即便是殺人放火了,該如何處置也要經過宗人府調查,奏明聖上後再由聖上聖裁,可這一次刑部的人卻將胳膊伸的這麽長,明眼人都知道其中是怎麽一迴事。


    “我還聽說,聖上當殿便說要親審薑小姐的案子。可是老沉悶都站出來反對,尤其是楊閣老,眼淚都飆了出來,說‘朝廷裏這麽多大臣,三法司也不是閑著的,宗人府更是對此事有直接關係,聖上親審不合規矩,還顯得老臣們無用’。”


    朱攸寧聞言,隻靠想象便知當時的氣氛必然是劍拔弩張。老臣們結黨,聖上雖高高在上,可朝廷也不是他的一言堂,老沉悶的意見還是非常要緊的,聖上若不肯納諫,便有可能被那些言官、諍臣們一直說到妥協為止,還有可能留下個不肯采納諫言的名聲。


    保守派那些老臣習慣了朝堂原本的模樣,任何一點變動都有可能觸及他們的利益,商人的崛起更是他們不願意看到的,此事若是聖上妥協,燕綏不放在自己人手中去審,很有可能中途就被扣上個莫須有的罪名胡亂被人了結了。


    “那聖上最後怎麽說?聖上還要親審此案嗎?”燕管家焦急的問。


    “聖上最後下旨,起複了已經致政多年的‘方青天’方大人,傳旨的人已經往富陽縣去了。據說方青天致政之後,就在杭州府富陽縣的一家書院裏教書育人,聲望極高。若有方青天迴京來過問此案,那真相必定會水落石出的。”


    張義說到此處不由笑道,“方大人素有‘鐵疙瘩’這個綽號,說的就是他不畏強權,在有些作奸犯科又想背後偷偷摸摸走關係的人麵前,他是油鹽不進從不會徇私的。現在隻要方青天迴來,伯爺的事情就有轉機了。”


    燕管家聞言,不由得長長的噓了一口氣,眼角餘光瞥見身邊的朱攸寧,想起方青天不正是朱攸寧的恩師?


    若有這一層關係,說不定還真的可以走動走動。


    即便方青天真如傳說中那般剛正不阿,走不成關係,至少他們也不用擔心方青天會吃了薑閣老那邊的好處故意陷害燕綏。


    張義又進裏屋去看了一眼燕綏的情況,見燕綏正睡著,便低聲囑咐道:“這幾天情況特殊,上峰商議過後,決定每天可以來一人服侍伯爺,你們這留下的人太多了。我們弟兄也不好交差。不過若想給伯爺帶什麽東西,你們盡管隨時來便是,可以探視,探視的時間有限,留下照顧的人還是不能太多。”


    張義的話說的很溫和,讓燕管家和朱攸寧都十分受寵若驚。


    素來隻聽說錦衣衛在外的霸道手段,如何聽說過錦衣衛還有如此通情達理的時候?


    所以這個情況,更加能夠證明聖上對燕綏保護的態度了。


    朱攸寧的心放下了一半,忙陪笑道:“多謝張大人,昨晚情況特殊,我們才會多留,現在我表哥性命無憂,我們自然不會多叨擾。這段日子還要多勞大人們照顧。”


    朱攸寧拱手行了一禮,她一直穿著男裝打扮,就像個還沒長大的漂亮少年,舉止上又十分得體,笑容燦爛的能將人的心都看的軟化,加之燕管家又適時地送上了一些“心意”,請主位錦衣衛的弟兄們吃酒。


    張義心裏熨帖的很,又與燕管家和朱攸寧說了幾句客套話,才退了下去。


    待到屋內再無外人,朱攸寧才低聲道:“我看聖上的心思是偏向於伯爺的,咱們也可以不要太擔心,先好生照顧他養好身子才是,從京城送信去富陽縣,再從富陽縣到京城,快馬加鞭也要三四十日,這段時間是聖上為我們爭取來的,我們要好好把握。”


    “表少爺說的是。”


    經過這兩天的事,燕管家沒看到朱攸寧在危難時刻退縮,緊要的關頭不但沒有興起將自己摘出去的心思,還多次為燕綏的事出謀劃策,提醒他該注意的事項,燕管家已經非常認可她的為人,對她也多了幾分對待自家主人那種恭敬。


    朱攸寧能夠感受到燕管家態度上的轉變,但是並沒有特別在意。


    她現在心裏滿是糾結。


    沈莫到底去哪了?沈家沒見他迴去,他是已經遇害了還是躲起來了?


    這麽大的事,少了沈莫這個認證,燕綏就算是說破了嘴皮子,也未必能夠取信於人。


    朱攸寧敲了敲額頭,真真是難辦的很。


    ※


    富陽縣,朱家家學。


    羅勳與方晉瑞麵對而坐,手邊的白瓷青花蓋碗裏茶早已涼透了,卻沒有喚人來續茶。


    “看來,你的太平日子要到頭了。”蒼老的聲音中帶著無奈,羅勳說到此處專注的看向方晉瑞,“其實,你有法子躲過去的。”


    方晉瑞聞言,卻是笑著搖了搖頭。


    “聖上的旨意,做臣子的怎好推三阻四?更何況這一次出的事涉及到了福丫那丫頭。”


    羅勳搖了搖頭,往椅背上一靠,閉著眼道:“你這個鐵疙瘩,還是那麽倔強。福丫那丫頭的確是在集市上遇上了胡亂砍殺的劫匪,可以她的聰明,必定會沒事的。再說出了這麽大的事,她若是想將自己摘出來,也並非沒有辦法。你若真是動了一些想去幫忙的心思,最好還是趁早打消了這個念頭,這是為你好。”


    “多謝羅老。我心裏明白。”方晉瑞站起身,負手在屋內緩緩踱步,“我知道,聖上與保守派文臣之間的的齟齬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一次聖上被逼進了絕境,我若是攙和進去,不論此案查出來的結果為何,最後我必定都是討不到好處。


    “如過我幫著聖上查出此事是個圈套,那麽將來我將會承受的便是保守派文臣合起火來的夾擊和報複。


    “如果我查出的事不合聖上的心思,往後聖上對我也會離心,這種誤會是說不清楚的。”


    “你明知如此,為何還打算接旨?俗話說,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你這離著京城十萬八千裏,聖上就算是要怪你,手也伸不到富陽來啊。”羅勳搖著頭,倔強的胡須似都因他的擔憂而耷拉下來。


    方晉瑞笑著道:“您的好意我心領了,或許這便是命運吧?我這個臭脾氣,早晚有一天要讓我吃個大虧。隻是明知道事情是這樣,我還是控製不住自己去管這個閑事,我就是看不慣有人那般猖狂,難道還想隻手遮天掌控聖上不成?”


    “你啊。”羅勳也站起身,清瘦蒼老的身體已經有些佝僂,他負手在後,慢吞吞顫巍巍的走到方晉瑞的跟前,“你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罷了,人各有誌,我老頭子也不能抱著你的大腿不讓你去不是?你要去京城審案,也要仔細別人拿了福丫兒與你的關係來作伐子。別再給你扣上個摘不掉的屎盆子,毀了你一輩子的名聲。”


    “是。多謝羅老,我一定會注意。”方晉瑞笑著給羅勳行了一禮。


    方晉瑞與羅勳告辭後,便迴去預備起行囊,臘月天裏的天氣冒著嚴寒和風雪,一路加速往京城來。


    而此時的京城伯府中,朱攸寧卻見到了三個意想不到的人。


    “哥哥!扣肉,飛龍湯,你們怎麽來了?”朱攸寧拉著十六的大手,驚喜的看著一旁風塵仆仆的扣肉和飛龍湯。


    飛龍湯笑了笑。


    扣肉則誇張的歎口氣,道:“前兒京城裏集市上出現了江洋大盜亂殺無辜,後來知道了那些人是衝著您來的,這消息傳到了我們家公子耳朵裏,公子就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了,一直後悔當初沒有答應你將我倆借給您,這不,連夜就打發了我倆趕緊來京城保護您,鴻哥兒聽說我們倆要來京城找您,吵著嚷著要跟來,朱老爺後來被磨的沒轍了就答應了。”


    朱攸寧並不驚訝李拓北消息的靈通,李拓北如此關心她,讓她非常感動。


    “是北哥有心了。隻是京城裏你們不是不方便來嗎?北哥介紹給我的竇家父子都很好,而且伯府也有人保護我,我其實沒什麽事的。要不你們二人這些日還是別跟著我,我怕給北哥招惹來麻煩。”


    扣肉和飛龍湯對視一眼,隨即笑道,“公子說了,也沒什麽的,他已經老老實實的不出富陽縣了,難道還不許身邊人出來給他辦點事?公子打定主意,您便不用擔心。我們跟在您身邊也能幫幫您的忙。”


    話及此處,扣肉壓低聲音道:“我們是來的路上聽說的仁義伯和薑家的案子,現在事情有眉目了嗎?”


    朱攸寧搖了搖頭。


    這些天燕管家一直命人盯著沈家,同時也在關注著保守派文臣的動靜。可是不論是沈莫還是薑家,都沒有什麽動靜。


    朱攸寧將情況細致與他們說了一遍,最後低聲道:“……現在的情況就是如此,沈家那邊人就好像消失了一樣,沒有這個人證,燕伯爺也是百口莫辯。”


    “這的確是不好辦。”飛龍湯沉吟道:“迴頭我去好好查一查這個沈大人。仁義伯現在如何了?”


    “仁義伯現在在北鎮撫司衙門裏養傷。等我方恩師來到京城開審此案,至少還要十五天時間,到時便要過年了,衙門裏估摸著會歇衙封印,案子八成就會年後再開審了。”


    扣肉點點頭。


    飛龍湯卻道:“拖延了這麽久時間,雖然是給了燕伯爺喘息的機會,也給了調查的時間,但是同樣也給了對方準備的時間。隻怕後麵的事情還有的磨了。”


    “是啊,不過即便如此,也比當場丟了性命好。”如今燕綏養傷都已一個月,雖然性命無憂,但人瘦了一大圈,身上病痛依舊折磨著他,他現在雖然能下地走路,但雙手還沒有恢複,身上的鞭傷也沒有完全好起來。


    一想到燕綏的慘狀,朱攸寧的心裏便揪著。不隻是因為自己的朋友受到如此虐待而心疼,更因為如此直觀的看清楚現在這個世道,才會認識到自己的力量多渺小,弄個不好就會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朱攸寧讓扣肉和飛龍湯先下去休息。


    待到屋內隻剩下自己人了,十六才笑著道:“妹妹,你在京城住的好嗎?我看你都瘦了,臉一點都不圓了。”


    朱攸寧替十六理了理衣襟,笑道:“我在京城不習慣,有些想家,不過瘦一點挺好的。這段時間為了行走方便我都是以男裝示人,哥哥在外頭可別叫錯了,要叫我弟弟才是。”


    “知道了。”十六撓這後腦勺憨厚一笑,露出整齊的白牙,臉頰上的酒窩很深,明亮的雙眼顯得他很是機靈,一點都看不出這是個認準一件事就倔強要咬死理的傻孩子。


    朱攸寧讓人告訴了燕管家一聲,安排了幾人住下。


    飛龍湯和扣肉次日便走動起來,去調查沈家沈莫的情況,也去調查薑家小姐以前之事。


    就在朱攸寧等待他們調查結果時,錦衣衛指揮使袁劍清卻找上了仁義伯府,指名要見“表少爺”。


    朱攸寧得了消息,立即帶著竇婉婉打扮成的小廝去前廳見了袁劍清。


    “袁指揮使。”朱攸寧拱手行禮。


    袁劍清微笑著客氣的還禮,“朱公子。”


    “您請上座。”


    二人客氣了一番,按照賓主落座。袁劍清便開門見山的道:“今日特地前來叨擾朱公子,是為了聽一聽你這裏知道的情況。這段日子我們詢問過很多人,這不是方大人快到竟成了麽,證據我們也一直在追查。朱公子不必緊張,照實迴答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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