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太爺和朱華章等人打的是什麽主意,朱攸寧走了幾步便猜到了。一時氣結之下,竟覺得這樣的做法在朱家人眼中也算合情合理。


    反正她與父親一家早就不住在本宅了,父親又是個棄子,拉來背鍋也便宜。


    隻是,她能容許這種事發生嗎?家裏可不隻有她和父親,還有母親、十六和小壯哥兒,還有一家子仆婢呢!


    綁架縣主,那就是傷害皇親國戚,嚷出來就是個死!


    程家也真是好利落的手段!


    朱攸寧看向走在前頭被下人推著向前的縣主,那窈窕的背影因被被綁著,隻能邁小步,且走起來晃晃蕩蕩,眼瞧著就要摔倒。


    朱攸寧索性上前去給人鬆綁。


    “九小姐!老太爺沒吩咐,您不能……”


    小廝的斥責,被朱攸寧嚴厲的眼神瞪了迴去,退後幾步再不敢插嘴,但是眾人都嚴陣以待的包圍著二人,生怕人跑了。


    朱攸寧廢了很大力氣才將繩結解開,慢條斯理的道:“你們且安心吧,有這麽多人圍追堵截,難道我還能帶著縣主逃走?”


    這安和的手一自由,立即就將口中塞著的破布抓出來丟在一旁,連“呸”了好幾口,隨即冷笑道:“用不著你提醒我,你不是要勸說我嗎?勸吧!”


    說著就這麽盤著手臂垂眸瞪著朱攸寧,一副我就看你怎麽演的模樣。


    朱攸寧麵帶微笑,大眼睛都笑彎了,臉頰上的小酒窩格外討喜。


    “要勸也要選個合適的地方,我們坐下來吃著茶點好好說才是。他們那些大人不懂事,怠慢了縣主,既現在將縣主交給我,我自然會好生款待您了。”


    說著就帶著縣主走向小花園子裏一個六合暖亭。


    這亭子是六邊形,六麵上了琉璃隔窗,平日可將格扇拆下,保持通風,像這樣的夜晚,也可以將格扇裝上,以防蚊蟲飛蛾。


    亭中擺著一張八仙桌,周圍放置六個分別雕了春桃、夏柳、菡萏、黃鸝、修竹和臘梅的紅木圓凳,凳子上的坐褥也是相對應的圖色。


    下人見朱攸寧帶著縣主到了此處,便急忙吩咐婢女掌燈上茶。


    亭中間高懸一盞宮燈,四周也點燃了燈柱。


    婢女上了捧盒,打開來是八樣禦品齋的點心,以及一壺碧螺春,甚至還點了清涼的薄荷香。


    安和在繡了菡萏的繡墩坐下,看了看四周環境,麵色稍有緩和,聞著那薄荷的清香,煩躁的心情和平靜了許多。


    朱攸寧笑著上前為她斟茶,軟軟糯糯的聲音中含著討好,絲毫不見惶急的道:“縣主,您吃口茶清清口吧。”


    安和修長的柳眉蹙著,道:“你們莫不是要毒死我?我可不敢吃你家的茶。”


    朱攸寧漂亮的小臉上閃過受傷的神色,眼神黯淡的將茶碗在桌上放下,低著頭道:“我們家是被人陷害的,想必縣主也看出來了。我不管縣主為何會變成了珍娘,身邊也沒有個護衛,就那麽輕易的被朱家抓了來,我隻說眼下,您瞧瞧朱家這一大宅子的老小,都要因為我們被人陷害而攤上大事,弄不好還要家破人亡,您忍心嗎?”


    安和冷笑,鳳眼中滿是輕蔑。


    朱攸寧心下飛轉。


    她當然知道自己問的是廢話。安和都能配合程家來陷害朱家,可不就是不在乎朱家死活,或者就是要讓朱家人死麽,既已做了,又怎會不忍心?


    她不過是賣個蠢,放鬆對方的警惕罷了。


    朱攸寧可憐巴巴的捏著腰上的荷包,那裏頭是畫眉給她常備的零嘴和糖果。


    “縣主是大人物,我們不過是不入流的小戶人家。縱然有人開罪了程家,可到底不是人人都活該去死吧。”


    仿佛看她那又軟又可憐的模樣過意不去,安和凜冽的表情略有舒緩,冷聲道:“你們家綁架了我來,現在又派你個小不點兒來裝可憐,博取同情心。足可見你家人有多無恥。你放心,你家也不會人人都去死,說不定也會有個入獄、流放之類的。”


    朱攸寧長睫毛忽閃著,仿佛一下子就要哭了。


    朱老太爺帶著人現在去對付搜查的官差了,想來為了不露馬腳,他們也不能強硬的阻攔,搜查必定很快就會來到內宅。


    隻要搜到安和縣主,以朱老太爺的性格,恐怕會立即裝傻裝無辜,將過錯一股腦的推給朱華廷一家。


    到時,朱老太爺等本宅人,頂多算個督管不力,使幾個錢,也沒人會怪罪一位含辛茹苦可兒子不爭氣已經將孽障逐出家門卻還被牽累的父親。


    到時候什麽入獄、流放,可就都是她爹娘的事兒了。


    安和此舉必有所圖,否則朱家與之無冤無仇,何必要這般草菅人命?


    她並不知對方圖什麽。


    但是她知道,螻蟻尚且偷生,好端端的沒人會想死。


    朱攸寧忽然想起前世看過的一本閑書,叫什麽fbi重犯審訊實錄,裏麵記錄的一個心理恐懼法。


    仰頭看著安和縣主,目測她也就十三四歲,還是個孩子呢……


    安和本來看著那麽可愛的一個小妹妹,都要哭了,就像是被踢了一腳的小奶貓一樣,讓人忍不住想抱過來順順毛。


    誰知“小奶貓”眼裏的淚意竟漸漸散去,小嘴忽然扯起一個詭異的笑容來。那軟糯的聲音也變的極為冰冷。


    “縣主既然不管我們家死活,那我也不管你的死活了。咱們就一起死吧。”


    “你!”安和被嚇的背脊上汗毛都炸了,蹭的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朱攸寧卻不阻攔,隻是陰測測的笑著,唇紅齒白還有個豁牙子的模樣看起來更加陰森。


    “你跑吧,就是你迴去了也沒用。你以為我會用刀子殺你?”


    安和眼睛驚慌的亂轉,在六合亭裏四處亂飄,忽然目光就注意在那燃著薄荷香的香球上。


    “你,你,香裏有毒!”真是千防萬防,防不勝防啊!不敢吃他們家的茶點,誰承想人家將毒下在空氣裏!他總不能不喘氣啊!


    朱攸寧忽閃著長睫毛,隻是淡淡的笑,心裏卻已經快樂開花。


    這孩子還挺上道的。


    讓一個人相信一件事,最好的辦法不是磨破嘴皮子去說服,而是誘導對方,讓對方去猜。


    她自己猜到的東西,會在印象裏根深蒂固。


    對付一個自以為是又高傲的熊孩子,讓她自己相信被下毒,可比用刀子威脅還管用。


    朱攸寧悠閑的坐下了。


    安和又反應過來:“不對!你自己也在亭子裏,難道你沒中毒?你就別騙我了!”


    哎呦,居然反應過來了?也不是太笨嘛。


    朱攸寧依舊冷淡的笑著,“你可以不信,反正我現在就算吃了解藥,將來也要被抓去殺頭,你死了正好可以給我陪葬,咱們到陰曹地府繼續掐,說不定還能找閻王爺問問,我們朱家和縣主無冤無仇,你為何要這樣陷害我們。想必你覺得你冤?你也可以去與閻王爺喊冤啊。”


    話音方落,也不知從哪裏吹來的風,就將正當中懸著的宮燈吹的搖搖晃晃,燈罩中的燭火也被吹的閃爍起來。


    安和的背脊上都涼了。


    他不敢賭……


    這些賤民死了也都是賤命。可他不是賤命啊!


    他父親是渭南王,他能與這些賤民一樣說死就死嗎!


    “你,你到底想怎樣!”


    朱攸寧挑眉看著安和,“想活?”


    安和咬牙切齒,“你說,條件為何!”


    朱攸寧眨了眨眼,道:“我以為安和縣主是個聰明人。我想要什麽,你不是知道嗎?”


    “你先給我解藥,我就放了你家人。”


    朱攸寧搖搖頭,“你當我傻嗎?現在給你解藥,迴頭我家人就死絕了。你先保住我家人,解藥明日子時之前你吃了就會沒事。”


    安和冷笑著道:“我為何要信你!”


    “你可以不信我。不過是大家一起死罷了。我這藥是從外頭一個好友那裏得來的,無色無味,滲入肌理,他給我這藥不過是讓我防身,想不到如今竟真的派上用場,拉一個墊背也值得了。”


    朱攸寧淡然的拿起茶碗來吃茶,還拿了禦品齋的千層酥咬了一口,“唔,酥脆爽口,甜鹹適中,入口即化,果真好吃,縣主也嚐嚐?反正也活不多久了,不如做個飽死鬼,來吧別客氣。”


    安和氣的額頭上青筋的爆了出來,咬牙切齒的罵道:“妖孽!”


    ※


    垂花門前,朱老太爺、朱華章、朱華賢,朱彥鳳、朱彥嵐和朱彥廣幾個賠笑賠的臉都要僵了。


    捕快和差役們平時他們也沒少上供。見了麵也都客客氣氣互相吹捧。


    誰承想今天一到關鍵時刻,這些人根本就翻臉不認人了!


    他們想利誘,但又不好做的太過以免露出馬腳。


    此時便隻能強自忍耐著。


    朱華章和朱老太爺對視了一眼,二人相互用眼神安慰著。此時父子倆的心神前所未有的心意相通、心有靈犀。


    幸好已經提前一步做好了安排,真搜到人了也可以有個托詞,否則事情就真的難辦了。


    “這裏就是二門了,裏麵都是女眷,各位要繼續搜查嗎?”朱老太爺微笑著問。


    捕快們笑道:“事關緊要,我等也是奉命行事,為了縣主的安危,朱老勿怪。”


    朱老太爺做出隱忍配合的愁苦模樣,點著頭道:“罷了,也是為了富陽縣,不能讓縣尊難辦,你們搜吧。”


    “多謝體諒。”


    捕快差役等人就衝了進去。


    朱老太爺、朱華章等人,也尾隨進去。


    在他們沒有看到的角落,李拓北和佛跳牆的身影悄悄地隱藏於樹後,悄然退下。


    扣肉、醋魚和飛龍湯已在客院等待多時,一見李拓北和佛跳牆迴來了,焦急的壓低聲音問:“主子,怎麽樣了?”


    李拓北沉聲道:“我看姓朱的打算讓小九妹妹一家來頂罪了。”


    “那,那可怎麽辦啊!”扣肉和醋魚都懵了。


    李拓北也急的冒了白毛汗。


    “不行,這樣下去肯定不行,飛龍湯,扣肉,你們二人現在悄悄地從側院那個背著人的角落翻牆出去,趕緊去小九妹妹家,告訴朱伯伯一家,趕快收拾細軟,也別驚動下人,就說要去一趟小九妹妹她外家,趕緊讓朱伯伯、朱伯母抱著孩子快走。你們就跟隨保護著,先找個地兒藏起來,迴頭聽著我們的消息。”


    “主子……”扣肉撓著頭,猶豫的道:“這事是渭南王家參與了的,咱們要不要斟酌一下……”


    “斟酌個屁!”


    李拓北一腳踹在扣肉屁股上,“渭南王算個吊!不過是被聖上丟去韃靼和親的軟蛋!一見到韃靼娘們都邁不動步了,自己原配的老婆都不敢護,自己原配生的孩子都不要了!伺候韃靼的娘們生孩子倒是上癮,三年抱倆他他媽也不怕累死!聖上一句話,就老老實實在韃靼呆了十年!這樣的也叫個爺們?我呸!你少囉嗦,趕緊去,不然老子踹死你!”


    “哎!主子您別氣,我,我這就去!”


    扣肉揉著屁股,拉著飛龍湯就跑了。


    李拓北則是叫上醋魚和佛跳牆,再度悄然潛入內宅之中,尋找朱攸寧和縣主的下落,打算伺機而動,稍有不慎就將人救出。


    同一時間的內宅小花園,六合暖亭的琉璃窗子上,被明亮的燈光映照出兩個人影。


    捕快差役們緩緩靠近,抽出一半佩刀來躡足前行,嚴陣以待。


    亭內之人仿佛聽到了外頭錯雜的腳步聲,一扇琉璃格扇被推開,吱嘎一聲,在安靜的院子裏格外響亮。


    朱老太爺、朱華章等人都唬的停下腳步,臉色慘白。


    捕快們也都駐足,嚴陣以待。


    “欸?”朱攸寧驚慌的道:“你們是哪裏來的?怎麽都到我家內宅了!你們怎麽還有刀?來人啊!”


    隨即轉身就撲進了一個十三四歲美貌少女的懷裏:“姐姐,我怕!”


    美貌少女自然就是安和,咬牙切齒的摟著朱攸寧的肩膀,僵硬的拍著她,擠出個扭曲的笑容來,推開格扇怒斥道:“你們這是做什麽!本縣主就不能到朋友家串個門?”


    “縣主,您不是被綁架了嗎,我們這是……”


    “誰說本縣主被綁架?我與朱家九小姐是好朋友,來朋友家做客,吃茶吃點心閑聊,礙著你們什麽了?你們大張旗鼓舞刀弄槍的衝進來,什麽意思!”


    捕快們麵麵相覷:“您,您下人說您被綁架,我們這才來搜查的啊!”


    朱老太爺、朱華章、朱華賢、朱彥鳳等人都已呆住了。


    這是怎麽迴事?朱攸寧做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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