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朱老太爺安排的任務煩擾,朱攸寧這一夜都沒睡好。


    次日去學裏頂著兩個黑眼圈,又被羅老狠狠的嘲笑了一番,“小孩子心性不知節製,叫你玩你就放開了去玩,睡覺都顧不得了,還好意思來囑咐我休息好才能身子好?”


    朱攸寧掩口打嗬欠,沒精打采道:“不過是白囑咐您一句。”


    羅老冷笑,將她上午沒完成的抄寫丟在一邊,殘忍無情的打了她五下手板,“我看你需要精神精神,吃飽了容易犯困,午飯你還是別吃了。”


    朱攸寧的睡意都被手心火辣辣的疼趕走七七八八,餓著肚子也的確提神,下午的效率明顯提高了。


    散學時,朱攸寧與朱彥鳳、朱彥廣一行人離開家學,才出大門,就見朱老太爺身邊的一個小廝上前來行禮。


    幾人不約而同看向朱攸寧。


    朱攸寧問:“什麽事?”


    “迴九小姐,老太爺請您迴府一趟。”


    朱彥鳳、朱彥廣和朱彥嵐的麵色都是一言難盡起來。


    也難為朱彥鳳還能保持完美的溫潤微笑,道:“既如此,九妹妹就與我們一同迴去可好?”


    朱攸寧迴以微笑,“自然是好。”


    一徑說笑著迴到本宅,朱彥鳳便與朱彥嵐對視了一眼。


    朱彥嵐出了盜走六殿下弓箭一事,在府裏早就失去了重視,好容易才與朱彥鳳交好得了一些幫襯,如今見朱彥鳳看來,想了想就明白了。


    他憋著心裏的苦悶,麵上卻在微笑,“九妹妹,我們正好也要去給祖父請安,就一同吧。”


    朱攸寧剛才就見朱彥鳳在給朱彥嵐使眼色,如今聽朱彥嵐這麽說,還有什麽不明白的?無所謂的笑道:“好啊,那邊一同去吧。”


    幾人走向外院的書房,到了院中,就見守在屋門前的小廝往裏頭迴了話。


    不多時,就有人從裏頭出來道:“老太爺說要吩咐九小姐事,請鳳少爺和嵐少爺稍候。”


    朱彥鳳負在身後的手慢慢的握成拳。朱彥嵐的臉色一下變的十分難看。


    朱攸寧與二人頷首致意後,便上了台階。


    朱彥鳳看著朱攸寧頭也不迴的背影,忽然覺得自己跟上來的行為就是個笑話!老太爺那樣的人,打定主意不給旁人知道的事,他即便跟著來了又能探聽到什麽,還不是平白給人增添笑柄。


    朱彥鳳難堪不已,想走又不能走,低垂著頭抿唇不語。


    朱攸寧這廂已轉過插屏,在朱老太爺跟前行禮,“祖父。”


    “嗯。才散學?”


    “是,才出家學就遇上祖父派去的人了。您可是有什麽吩咐?”


    朱老太爺聞言,放下了手中一直在看的一本書,“燕公子那件事你可有頭緒了?”


    朱攸寧心裏早已厭煩至極,麵上卻不能表現出來,陪笑道:“祖父,這件事孫女還沒想好該怎麽辦呢。一則是不知該怎麽說,最要緊的是我也沒理由去見人家。我一個小女孩,也不方便直接去約人。”


    “知道你會這麽說。”朱老太爺慢條斯理從手邊的小幾拿起一張帖子丟了過來,“你看看這個。”


    朱攸寧差點沒接住,手忙腳亂之下帖子還是掉地上了。


    她抿唇,將帖子拾起展開來,瀏覽之後不免驚愕。


    這是燕綏送來的一張請帖,帖子的內容很簡單,隻說他在富陽並沒什麽朋友,想找一兩個友人聚一聚,邀請她明日午後畫舫一聚,還說明了李拓北也在受邀之列。


    朱攸寧將請帖合上,垂眸不語。


    老太爺道:“機會來了。明兒你午後便去赴會吧。恩師那裏我去幫你說一聲。”


    朱攸寧是真的不想助紂為虐,寧可讓朱老太爺覺得他不堪大用,便道:“可是燕公子還邀請了北哥,若有北哥在,說話時也不方便。我與北哥太熟了,他又是那樣開朗的性子,主動問起來,我都不知該如何搪塞。”


    朱老太爺銳利的目光落在朱攸寧的臉上,似笑非笑道:“你是個聰明孩子,這一點毋庸置疑,否則你如今也不會走到現在這位置了。你做這類事或許還不熟練,不過相信給你機會你便能做好。”


    她還能說什麽?朱老太爺話已說到了這個份兒上,她若是再推拒就不妥了。


    “至於李公子去了你不方便開口,這也不打緊,李公子是不會赴約的。”


    “為何?”朱攸寧也忙的有些幾日沒見李拓北了。就連中秋都沒機會與他單獨聚一聚,如今聞言不免有些擔憂。


    朱老太爺笑道,“既然他去赴約會壞事,那請帖他便收不到了。”


    他笑的時候,微微鬆弛的皮膚勾勒出深淺的溝壑,法令紋尤其深,眼中的精光讓人不容忽視。


    朱攸寧一瞬意識到危險。


    “祖父安排的如此妥當,孫女一定會抓住這個機會。”朱攸寧乖巧的露出個如釋重負的笑容。


    朱老太爺看了她的笑臉半晌,確定她之前的推脫之語都是因為怕說不好壞了他的事,並非真的不讚同他的想法,再想想她一個八歲的小姑娘,恐怕能成就到現在的程度少不了朱華廷的背後教導,至於去見燕綏當麵套話這種事,或許還真的有難度。


    思及此,朱老太爺心中的懷疑和不滿就都暫且放下了。


    朱攸寧又詢問了朱老太爺是否還有其餘吩咐後,便拿著請帖退下了,至於門外等候多時的朱彥鳳和朱彥嵐,她根本無暇理會,隻是周全了禮數笑著道了別,就快步離開。


    眨眼便到了次日,竟是個細雨綿綿的涼爽天氣。


    空氣中彌漫著水汽,原本朱攸寧焦灼的心情,也因為天氣的涼爽和唿吸間的青草香和茶香而平靜下來。


    她猶豫了一個上午,終究還是決定不要將李拓北牽扯進朱家和燕綏之間來。是以推翻了暗中告訴李拓北,在畫舫上來個“巧遇”,有李拓北在她就沒辦法談正經事了,也就不用去交差了的想法。


    拉李拓北下水的行為太不地道了。


    是以午後赴約,朱攸寧隻帶著了兩個婢女,就連家裏都以為她還在家學裏,要晚上才散學。


    燕綏的畫舫此時就停泊在江畔,二層的畫舫上油漆雖不是簇新的,卻也華麗非常,簷牙下掛著的燈籠隨著江風輕輕晃動。


    朱攸寧踏上踏板,一抬眸,就看到一身天藍色箭袖錦袍的燕綏,在麵目和善的燕管家的陪同之下從船艙裏迎出來。


    見到朱攸寧,燕綏微微淺笑,態度很是溫和,道:“你來了。想不到今日會有雨,略微比前些日子濕冷了,咱們去船艙之中吧,若早知道今日會涼,就不約在畫舫之上了。”


    燕綏的聲音低沉之中透著一些金石之音,語氣不疾不徐,讓人聽著便覺心裏熨帖,能夠從他真誠的眼神和話語之中感受到關切之意。


    朱攸寧禁不住也迴以微笑,“今日天氣涼爽,來畫舫上一聚也別有一番趣味。”


    “朱小姐請隨我來。”燕綏低聲吩咐了燕管家上茶點,便轉身對朱攸寧笑著引她入內.


    朱攸寧跟隨在燕綏身後,看著他蘭芝玉樹一般的身影,不去考慮他的容貌,隻迴想他待人接物時的謙謙風度,她腦海中浮現出最為恰當的形容便是“君子如玉”四個字。


    一樓的船艙很是寬敞,一張八仙桌擺在臨窗的位置,周圍放置了四個鋪了墨藍色坐褥的繡墩。


    燕綏笑道:“朱小姐請坐。”


    “你也請。”


    二人謙讓著依賓主落座。


    這時燕管家便親自端上了泥爐,爐上正坐著一壺熱水,水已快燒開了。


    後頭的小廝魚貫而來,將茶海茶碗等物擺在八仙桌上,又端上精致的捧盒,將一樣樣點心果子擺放妥當。


    朱攸寧瞧著燕管家穩穩的放好了小火爐,整理好了炭火,不由得暗自鬆口氣。


    燕綏仿佛看穿她剛才的擔憂,不由笑道:“朱小姐不必擔憂,燕管家是練過的。”


    她當然記得燕管家的厲害,就笑著道:“燕公子要親手沏茶嗎?”


    “你可喜歡吃龍井?”


    “說實話,我是個粗俗之人,不大會品茶,什麽茶都吃,不過也是牛噍牡丹罷了。”朱攸寧眨巴著大眼睛誠實的道。


    燕綏一愣,隨即忍俊不禁:“朱小姐是個實在人,我從前見過一些千金小姐,即便不懂也是要裝作懂得的,讓人不忍心戳破,到朱小姐這裏卻是實話實說。”


    朱攸寧也笑了,“吃茶聽琴高雅?吃蔥蒜聽說書低俗?”


    “你果真是個通透人。”燕綏撫掌而笑。


    小爐上的一壺熱水溫度已經適宜,燕綏便行雲流水一般沏起茶來。


    朱攸寧就撐著下巴,大大方方的欣賞起來。


    他的指頭修長白皙,像是一整塊玉雕琢而成的,隻看他沏茶都有賞心悅目之感。


    燕綏察覺到小姑娘的視線,她亮晶晶的眼中是純粹的欣賞,雖讓他覺得灼熱,卻絲毫沒有被冒犯的感覺,反而禁不住想對她笑,將白瓷茶盞放在她麵前。


    茶湯碧綠,清香隨著氤氳熱氣撲麵而來,朱攸寧道了謝,就忍不住吃了一口。


    不比較還不覺得,一比較,發現入口的果真比平日百靈他們沏的好。


    二人就閑聊起來。


    燕綏與朱攸寧說一些在各地的見聞,朱攸寧知道他是廣州府來的,也會問一些他家鄉的風土人情,燕綏也極有耐心的說給她聽。


    雖然沒說到正經事上,可兩人談的倒是投緣。


    茶已經沏了三道,朱攸寧見燕綏還不開口,而她茶水吃多了已經有些想小解了,便決定不再拖延,開門見山的道:


    “燕公子此番來到富陽,是為了王家編針而來的嗎?”


    燕綏被問的怔然,隨即笑道:“不過小聚,還是不說這些為好。”


    朱攸寧見他的神色,就知道他們的情報沒錯,隻是她不懂為何燕綏還要與她繞圈子。


    “燕公子,你這次若是為了百卉成衣坊的珍娘而來,那麽我有一句忠告,希望你能放在心上。”


    她如此鄭重,讓燕綏不由得放下茶盞將身子坐的筆直,眼神中閃著複雜的光芒,正色道:“朱小姐請講,在下洗耳恭聽。”


    朱攸寧道:“我知道,你的訂單中需要王家編針,而王三娘子如今已成了程家的人,你需要一個能夠繡的出王家編針的繡娘,王三娘子唯一的徒弟珍娘就在百卉成衣坊。而且我相信你也已經知道了,百卉成衣坊從前是朱家的買賣,隻是後來因故出兌了,頭些日子又重新迴到了朱家手中。”


    燕綏點了點頭,確認了這個說法。


    朱攸寧就道:“我的忠告就是,你這一次想找珍娘,用威逼利誘都好,以你的方法私下找她必定更能夠成功,就不要通過朱家來走珍娘的路子了。”


    “哦?為何?”燕綏挑眉瞠目。


    朱攸寧抿唇,長睫毛在白嫩的小臉上垂下小扇子似的陰影。


    “我無法與你細說,反正你若是找珍娘,千萬不要通過朱家。”


    “這就奇怪了。我為何要放棄這個捷徑?我與朱老太爺也算是有點頭之交,相信這麽點方便朱老太爺不會拒絕的。”


    “你不要太左強了。我說了不要通過朱家,那也是為了你好。”


    “要用珍娘,不通過朱家是不可能的。朱小姐,你若是不將事情說明白,在下不可能無緣無故的就放棄這個捷徑。”


    “你怎麽這麽倔呢!朱家要害你!”見他居然這麽不開竅,朱攸寧急的臉都紅了,話已至此,她也不想再藏著掖著了。


    場麵有一瞬的寂靜。


    燕綏默默地看著朱攸寧,神色逐漸凝重,眼神之中也充滿了深思。


    朱攸寧垂眸,不想過多解釋。希望燕綏能夠明白她的意思,也不枉費她今天冒險報信兒,她不想欠了他,如此也算沒有偏離她所認定的道義。


    過了片刻,忽聽燕綏輕笑出聲,那磁性的笑聲很是悅耳,引得朱攸寧想去揉耳朵。


    “有意思。朱家的‘養蠱之法’,竟會培養出你這樣一個‘小叛徒’。你就不怕惹怒了你家老祖父?”


    朱攸寧聽的猛然抬眸,對上燕綏含笑的眼,擰眉問道:“燕公子這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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