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家的眼裏,沒有上色的人物畫,怎麽能叫畫呢。


    充其量是連環畫罷了。


    所以到了中午休息放飯的時候,一個個兒的都在慫恿:“萬導畫一個嘛,畫一個,上點色,我們也見識見識。”


    “完整的呈現藝術嘛,整點,整點我們看看。”


    “你看人家蘇老師一直等著的,坐了一上午了。”


    萬長生是真沒當迴事,他還不懂蘇沐楠,那就是個死心眼。


    要說萬長生畫得天上地下就一個,那簡直是貽笑大方,蘇沐楠出身的國立美術學院,才是國畫集大成所在。


    各種名家薈萃、天賦橫流。


    包括工筆人物的幾位頂尖大佬,都在南方。


    萬長生最多算是年輕一輩兒裏麵,有點自己特色,算是把古法繪製玩得比較好的。


    而蘇沐楠這老實姑娘,不過是想蜀美國畫係能多點成績罷了。


    這倆月不在一起,但私底下和萬長生也有交流。


    她一直拚盡全力想到國立美院那些師生關係裏麵去拉點人手。


    不過這事兒吧,名氣大的不願來,願意來的水平又不夠。


    畢竟江州無論哪方麵都比江浙差了一大塊,特別是人文藝術水平環境。


    來了這邊很大可能就是自絕於原來的圈子,基本等同於流放了。


    難啊。


    所以萬長生給她出的點子就是內部挖潛,盡量多培養些優秀的學生、研究生,多參加各種畫展獎項。


    這姑娘卻瞄上萬長生了,哄著他帶頭參加畫展,萬長生都多久沒出國畫作品了。


    他出一件,能帶動學生嘩啦啦的出一堆。


    現在全都一窩蜂的跟著萬長生去賺錢!


    蘇沐楠在這點上,很是抱怨過幾次萬長生,趙磊磊也喜歡拿這個調侃他。


    可能這些不愁吃穿的天才或者家境尚可,就沒萬長生這種鄉下出來的心態。


    得先解決了溫飽,再談藝術啊。


    總之蘇沐楠就是一根筋,現在追著都要萬長生趕緊給完成了。


    看眼那坐在看台上急切的姑娘,萬長生隻好趕鴨子上架。


    這些歌舞演員連忙給那邊蘇沐楠比劃,感覺多熟悉了。


    蘇沐楠趕緊跑下來,還差點摔一跤,被個舞蹈帥哥拉住。


    哎喲,蘇老師看人一眼,驚豔得居然臉紅。


    看來她看不上人航班上遇見那位商務人士,還是嫌人家不夠帥。


    但對上畫具,她就手腳麻利,各種國畫顏料從包裏翻出來,碟子小盤層出不窮,讓圍觀的魔術師都嘻嘻樂:“您這還是跟我合作個節目吧,有天賦!”


    可等到萬長生動筆畫畫,蘇沐楠這臉啊,不是皺成包子,都快成老鬆樹皮了,眉頭緊鎖很不滿。


    因為萬長生那叫一個敷衍!


    暈染上色是個細致活兒,跟女孩子畫眼影、遮瑕差不多,用毛筆輕輕蘸點顏料,適當的含水給畫上,再立刻用另一隻飽含清水的毛筆把這顏料暈開。


    這個過程裏麵講究很多,山水畫裏麵也有用到,更是寫意的意境之一。


    高手能在暈染裏麵變出萬千氣象來。


    不過在工筆裏麵多半還是得過渡自然由濃至淡,越均勻越好。


    就得像美人兒臉蛋上的紅暈那樣,看不出痕跡的方為上品。


    想想女生化妝時候多慢吞吞就知道了


    可萬長生這裏就是飛快!


    兩支毛筆被夾在手指間,人家是國畫專業常見的十字筆,一支顏料一支清水,方便轉換。


    他這裏直接是人字形交叉,間隔小得多,也毛躁得多!


    一支點了顏料,另一支唰的就上去塗抹,效率奇高!


    看在外行眼裏還覺得臥槽,真牛逼!


    連化妝師都擠了過來伸長脖子,嘖嘖稱奇,萬導這要是來化妝,肯定也是把好手,女朋友幸福啊。


    唰唰的,一會兒就兩三個人物!


    而且萬長生還明目張膽的偷懶,一筆藤黃顏料,這個人物衣服用點,那個人物就褲子用點,反正隔得多遠,盡量用完再換顏料。


    而不是專心的一個個人物各種色調畫完,每用一筆顏料都要清洗調色。


    效率奇高,但就有點像工廠作業,不帶感情的塗抹。


    和他在白描時候的酣暢淋漓完全是兩碼事。


    所以說萬事萬物皆有來源呢。


    萬長生主營刻章打石頭,畫畫純屬家傳手藝滿足觀音廟的各種壁畫要求。


    香客們到底是看看圖案還是看色調?


    從一開始來大美參加藝考,萬長生就是黑白可畫天下萬物的那種心態。


    後來更是對色彩很不敏感。


    以他的繪畫環境,往往都是在光線昏暗的寺廟大殿裏麵,線條才是最重要的,把神韻跟動態表現出來,色彩嘛,差不多就行了。


    萬長生前二十年都是這麽畫的。


    要他糾正改變難得很。


    上次的春暉圖都是難得連老童也指點他盡量淡雅些,別搞得大紅大紫鄉土氣息濃厚。


    現在純屬放飛自我。


    表演性是有了,一堆外行看著他筆頭翻飛,兩支筆穿花一樣不停交換,在整幅畫卷上更是這裏畫畫,那裏抹抹,顯得極有全麵章法。


    要不是大家屏息凝神的不敢打擾,都要叫好了!


    這才是專業高手的風範啊!


    可蘇沐楠氣得有點咬牙,忍不住聲音從牙縫裏出來:“萬!長!生!呲邊了,你那暈染邊上都積存水漬了!”


    “萬長生!慢點!慢點,我叫你慢點!”


    快伸手打人了!


    萬長生畫畫就是這個風格,你就說快不快吧!


    一天要畫一牆壁,想著還要迴去刻章打石頭,畫得都跟狗攆著跑一樣,飛快!


    一邊哦哦哦的應承,手上象征性的減慢點,另一邊卻趁蘇沐楠不注意,隨手抓了板刷,四指寬的那種,抬眼看了看周圍,果然有位民樂的老先生在,捧著他心愛的大茶杯伸長脖子看熱鬧。


    萬長生伸手要茶杯的時候,他還熱情的雙手奉上:“明前龍井!絕對正宗!”


    萬長生失望一丟丟:“啊?沒有沱茶啊,最濃的那種……”


    那都是最便宜的貨色,藝術大家怎麽能喝那麽粗俗的茶梗子呢。


    結果他已經拿了茶杯倒在旁邊碗碟裏,用板刷那麽一蘸,刷到畫麵上了!


    蘇沐楠正在皺著臉看另一邊的上色,沒注意到,等她被周圍驚唿看見,萬長生已經唰唰的刷了快半米的畫幅!


    氣得臉蛋漲紅:“你個王八蛋!又偷懶!又偷懶!”


    不是說了嗎,萬長生當初要的是絹,而不是宣紙。


    這種類似絲織品的畫材編織細密,也比紙張具有更長的保存壽命。


    所以曆史上留下來的頂級國畫,很多都是用絹畫的。


    相比容易脆粉的紙張,絹隻要不被蟲蛀就好保存得多。


    但就是容易變黃。


    萬長生這就純屬手工製假的把戲。


    用茶葉水染黃了絹麵,立刻就讓畫卷顯得古色古香,同時也……掩蓋了他那些繪畫的瑕疵!


    這真得反思下萬長生的創作環境。


    但凡哪根線條畫得不好,香客遊客們都能看得出來,爺爺更是要罵。


    而顏色塗抹得差點,那就不是內行看不出了,而且香火煙熏火燎的,最後也跟這染黃了似的,除了線條更加突出,顏色上的瑕疵都被掩蓋了。


    再精美再細致也管不了多久,都能被煙熏塵土給搞得髒兮兮。


    偏生廟裏還都不會收拾這種香灰痕跡,越是老廟才越有這種香火鼎盛的氣息。


    於是必要的時候,萬長生聯合爺爺舅舅們,還會故意做舊造假。


    時間一長,萬長生就越發不重視上色,費那麽大勁幹嘛呀,新嶄嶄的很不討喜。


    可在周遭圍觀表演藝術家眼裏,這就太好看了!


    就像變把戲似的!


    剛才還嶄新的畫麵,現在真的有點古味了。


    那種關二爺騎共享單車的反差感更加強烈,更加有趣!


    所以已經有人忍不住叫好。


    萬長生也人來瘋,居然最後喝一大口茶,準備來直接噴灑一下。


    蘇沐楠眼疾手快,跳起來一把捂了他的嘴:“幹嘛!你幹嘛!氣死我了!”


    好吧,萬長生那腮幫子都硬生生的被蘇沐楠給摁下去,咕嘟一聲隻好把明前龍井差給吞了。


    大家都樂得哈哈哈的大笑了,蘇沐楠卻氣得眼淚都要出來:“你就不能好好畫嗎?你看這裏,這裏,還有這裏……”


    萬長生這種刻了章把玩下就會磨掉,做了泥塑大多沒兩天就揉了重來的家夥。


    真是不會把自己的作品當成多麽珍貴的東西。


    可能這也跟祖上把那位名家的畫拿來敷牆壁差不多。


    看看手腕上的時間為難:“這邊差不多休息時間到了,還有二十天就要春晚了,給大家逗個樂就行,別往心裏去!”


    蘇沐楠苦口婆心:“你怎麽能這樣對待自己的作品呢,你不是成天都在要求大家排演節目精益求精嗎?!”


    “整幅畫麵的構思、人物、技巧和氛圍都有了,靈氣十足,那就好好的完善,為什麽要虎頭蛇尾呢?”


    周圍人趕緊不敢吭聲,誰敢這麽跟萬導說話啊,那些來審核節目的大佬,包括席導對萬長生都客客氣氣的。


    這可能僅有對著他還用老師口吻的。


    而且小蘇老師那認真的樣子,大家都是極為認同的。


    藝術本來就是這樣,沒有止境的。


    可以率性而為的灑脫自然,但大多數時候還得點滴積累基本功。


    不然就算是情緒到了,也表達不出來呀,劈叉都劈不好,還談什麽飛躍彈跳的情感?


    小蘇老師這種態度,恰恰是大家這種科班出身最習慣的,不少人還點頭了。


    萬長生發現周圍突然看著,連忙推卸責任:“沒時間沒時間,要不你幫忙上色,再不你拿迴去找幾個學生幫忙完善了,就當給大家做習作了,也行。”


    這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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