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飛天壁畫,在全世界都有不可比擬的藝術地位。


    別看這裏偏僻得跟個鄉下山頭差不多,卻擁有全國最高級別的文物保護地位。


    來過這裏的大師、名家如過江之鯽,什麽時候輪到你這麽個小年輕廢話?


    人家根本不會半信半疑,直接就想揮手讓他走人。


    可那一兩百個大美生,都半笑不笑的圍在周邊看熱鬧。


    篤定竊笑的表情很容易讓景區工作人員,還有那國家級的文物專家們納悶,難道你真有什麽了不得的背景?


    萬長生真有。


    就憑那個全國青展金獎的資格,也就算是國內國畫的專家了吧。


    連出十一本白描教材還熱銷的算不算專家?


    但他不用這些個名頭來壓人。


    直接坐下,當麵把眼前這一窟的壁畫線描展現在自己的畫板上。


    小夥伴們默契的幫他把小馬紮,畫板畫紙,繪畫筆給伺候上,然後退開,把圍觀萬長生的位置留給在場各位。


    大家看多了,已經不稀罕了,但有默默的舉起手機錄下這個裝逼時刻……


    萬長生真不是想裝逼。


    隻奈何這確實是他的老本行。


    最擅長的本行。


    敦煌壁畫啊,最主要的題材就是尊像畫,也就是人們供奉的各種神佛、菩薩、天王以及法相,更是以這些為主角的佛經故事畫。


    這可不是萬長生最熟悉的活兒麽?


    如果說曾經在觀音廟繪製的那個少年,還僅僅停留在畫匠的水平,這幾年的不斷精煉提升,讓他的手法已經越來越趨於精湛技藝。


    能夠在全國青展上麵獲得金獎,說明起碼在技藝上已經無可挑剔了。


    為什麽他居然敢說敦煌壁畫不咋樣呢?


    其實他看到的這些線稿,大多是文物修複專家或者說工匠照著臨摹的壁畫線描。


    甚至更準確的說,那些斑駁牆麵的壁畫,都不能說繪畫技藝有多高,畢竟從前秦、北朝、隋唐到西夏、元代的幾百年間,到這個人跡罕至的荒涼之地來繪製的大多數都隻是工匠。


    非要形象的形容下,這些舉世聞名的敦煌壁畫內容,就像李白、杜甫、蘇軾的詩歌一樣蕩氣迴腸、膾炙人口。


    但僅僅是壁畫的內容、風格凡入聖。


    具體到題寫在牆麵上的筆跡書法卻未見得多麽精湛。


    同樣的書法,工匠、普通人來書寫,和書法家寫出來是兩碼事兒。


    單單一筆橫豎筆劃,書法作品就蘊含了落筆收尾的筋骨。


    白描也是一樣,看似一根普普通通的線條,其實充滿了中國畫的各種講究。


    敦煌壁畫,金貴的是從一千多年前就開始積累起來的這些珍貴藝術品,幾百年間積累下來的這些寶貴想象力,匪夷所思的色彩和造型。


    是這浩如煙海的幾百窟窯洞裏麵光輝不減的藝術魅力。


    修複保存當然是原樣就好。


    沒必要斷章取義的非得要每根線條都經得起推敲,因為敦煌壁畫要的就是這種充滿西北粗獷的特點。


    但是整理繼承這些藝術造型的時候,最好還是請畫家來畫。


    因為就像萬長生說的,這些東西是要作為藝術保存下來,然後流傳的。


    這種藝術瑰寶,哪怕是粗獷的線條,那也要畫家來甄別,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


    更不用說如果是學術性展這一門派的畫風,那就更需要有人來提煉其中的精髓。


    如果萬長生大言不慚的這麽解釋一番。


    沒準兒還會引起爭論,誰說了敦煌壁畫就非得修正到符合中國畫技巧,誰說了這些文物非得按照傳統技法來保存?


    敦煌壁畫在世界美術史上,都有自己獨樹一幟的地位!


    什麽時候輪到你個小年輕來說還需要改進了?


    很多事情爭論是沒有結果的。


    萬長生能動手,就不比比。


    對著那洞窟裏麵的晚唐菩薩伎樂圖,起手就是精準修長的線條,丁頭鼠尾,金鉤鐵線!


    根本不需要鉛筆打草稿,打印模式開啟以後,一氣嗬成的從畫紙一邊,熟極而流的信手拈來!


    正所謂,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


    在場各位哪怕不是美術專業的人才,大多也能拿筆勾畫這些文物,這一刻立刻有種雞皮疙瘩從身上過電的感受。


    越是平日裏畫過的人,就越知道這筆畫包含了多少功力。


    連苟教授當年都說過,萬長生的白描裏麵有古法佛像的塑造功底。


    可能論到仕女圖、花鳥、水墨都不是萬長生的強項。


    唯獨這種佛像壁畫,或者說經變畫,也就是從隋唐時期興起的大型壁畫,用來綜合表現一部經的整體內容,宣揚想象中的極樂世界。


    這是萬長生最有心得的形式。


    哪怕浸淫莫高窟壁畫多少年的專家,看慣了這周邊絕世無雙的精美壁畫,這一刻也忍不住驚歎:“山外有山人外人……”


    “啊,這手指,原來應該是這麽畫的,我說這指尖比例……”


    “不是比例的問題,是線條,這位老師確實是把線條運用得……給老邢打個電話,這次是真的遇見高手了。”


    沒錯,萬長生並不否認敦煌壁畫的精美絕倫,他提出的僅僅是記錄,如果要把敦煌壁畫用線描的方式記錄下來,整理成為文獻手稿之類的資料時候。


    最好還是提高點技術性,這就是學院派和民間藝人的見仁見智了。


    他恰恰是從民間藝人跨步到藝術家的轉型。


    更期望這種值得永久流傳的頂級藝術品,能有更嚴謹精湛的麵貌。


    等大半個小時以後,這邊博物館館長匆匆趕來,看見的就是一張完整的壁畫線描圖!


    而且是幾乎原樣拓印的整幅牆麵滿稿!


    更把其中部分剝落缺樣補上了!


    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敦煌的線描手稿,大多是單個物體摘出來的記錄,幾乎沒法做整麵牆滿稿記錄。


    因為每個洞窟的壁畫,往往就是從天到地,四麵八方的滿繪。


    這就等於畫紙是半球形,或者弧頂的,如果轉畫到平麵白紙上,很多細節就必然對接不上。


    這也好比地球是圓的,俄羅斯那上麵翻過去應該是加拿大,但世界地圖攤平了以後,北冰洋那邊就是割裂變形的,或者說所有世界地圖緯度越高就越變形,俄羅斯並不是地圖上看起來那麽大。


    普通人很難把穹頂的畫麵轉換成平麵。


    所以隻能單獨把中國放在中心表現準確,或者畫某個國家。


    很少看見敦煌壁畫的整幅牆麵手繪滿圖。


    萬長生輕而易舉。


    因為他明了這種畫法,甚至清楚那尊佛像表達的是什麽。


    所以遇見因為自然風化剝落的畫麵,他結合周圍線條圖案,也知道缺的那塊兒是什麽,信手就在自己的稿紙上補齊。


    這下可把整個圍觀的工作人員,研究專家連同博物館領導驚得炸了鍋:“你知道那是什麽?”


    萬長生平淡無奇:“對啊,在一個專業畫家的眼裏,這根線條就應該是這樣走的,這有什麽難的……”


    人家要哭出來……


    有些文物修複專家,在這裏研究幾十年,修補進度慢得要命,甚至這邊還沒修好,那邊又剝落了。


    敦煌壁畫的特點就是菩薩並不是都莊嚴寶相,反而帶著強烈的擬人化,不是婀娜多姿就是剛健雄壯,可真是讓修複專家們白了頭。


    到處引經據典的找尋這個造型是怎麽來的,非要確認有出處無誤以後,才敢下手。


    可是在萬長生這種畫家眼裏,或者說他自己都經曆過畫那麽多壁畫的時候,哪有那麽多造型嚴謹,手藝人隻要忙起來都是嘩啦啦的高效率隨心所欲。


    應該說這就是藝術家和修複專家這兩個行當之間的距離問題。


    當這個國家還沒那麽多藝術家的時候,修複專家是技術工種,而不是藝術工種。


    這就跟皇宮博物院的情況一樣,老荊頭他們都是從職工子弟,內部職業學校培養起來的員工,先是技術工種,然後才開始往藝術工種靠。


    可他們研究的那些東西,都是曆史上最頂尖的藝術大師作品,其中有些需要藝術天賦的東西,就未見得能跟上了。


    也就最近十多二十年,才有大量的工藝美術家走進修複專業,把真正的藝術天賦融合到修複裏麵。


    那是都,一切都優先顧著的皇宮博物院,也要最近幾年才開始成係統化。


    對於這片到處都充滿頂級文物的文明古國來說,要鋪滿到敦煌來,還有點時間,當然,也不遠了。


    就像萬長生這樣兒的出現在這裏,是偶然,也是必然。


    所以接下來的場麵才是必然的。


    隻能說這麽些年,來來往往這麽多寫生的畫家。


    恐怕多少人站在敦煌壁畫麵前,就忍不住要跪下去。


    也就萬長生這種怪胎,還得加上9o後、oo後那股子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勁頭,才會敢冒大不韙的提出這種石破驚天的建議。


    老祖宗的東西固然是好,但我們也可以在這個基礎上改良。


    不然故步自封的就越來越活得還不如千百年前的古人了。


    曆史上還有個這樣毀譽參半的家夥,就是那個張二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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