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便有一行宮人進來將周芸賢押住,按著他清瘦的肩膀要摘下他的烏紗帽子。


    周芸賢是文官,書儒的身子叫宮人押在那裏,他口中說著:“下官冤枉,下官不可能自己親自呈上這大逆不道的禮物給聖上,而自毀前程的!聖上三思啊。”


    皇帝根本沒心情聽,不可能容忍臣子如此大不敬,不管他冤枉不冤枉,這是龍威問題。


    沈江姩聽見了抄了周家,流放邊疆,當真心中激蕩著報仇雪恨的快意,以及即將喪夫的迷茫。


    看著周芸賢被冤枉,被像階下囚一樣押在那裏,她雙手作抖了,看著這個和她生活七年,曾被父親栽培七年的狼子野心之人被押住,他咎由自取。


    她往後不用再受他全家虐待和折磨了,也不會被他傷害她和她家人,或者被他懲罰挑來腳底水泡或者淋雪迴家了,更不用每次吃飯被婆婆丈夫撿好吃的吃完留菜湯給她了。


    她為那些委屈,眼眶發酸。


    她模仿周芸賢寫的休妻書可以拿出來了。


    宋煜迴眼便看見沈江姩雙手打顫,她眸色深深地盯著周芸賢,以為她擔心周芸賢,實際周芸賢對她不義,她卻不能自拔,傻瓜。


    宋煜卻沒有出口解救周芸賢之意,他想到了在周家家眷抄去邊疆的路上截下沈江姩,從此據為己有。


    這想法屬於截囚,很不理智,但他確實想到了。如他曾經從宋曦文手中奪下沈家監斬權一樣不理智,至於據為己有後和她如何相處,他沒想過,他隻是知道目前想要她。


    宋曦文方才被宋煜擺了一道,心中不爽利,心想這周芸賢留著對自己日後大有用處,周芸賢將是自己對付太子、整垮太子的一顆好棋,便躬身在皇帝身側。


    “父皇,兒臣知曉您氣憤,但這周大人從寒門一路苦讀,高中狀元,又在沈家之事上大義滅親,對咱們皇族可謂忠心耿耿,他絕不可能自尋死路,送這樣的賀禮給您的。父皇三思啊!兒臣以為,必有奸佞在背後挑撥君臣關係。父皇莫要中計啊!”


    皇帝聞言,倒也不是不懂這個道理,沉吟片刻,始終處在盛怒狀態不能下來,問宋煜道:"煜兒怎麽看?"


    宋煜置身事外,袖手旁觀,冷漠道:“兒臣與他因女人而有些糾葛,不便發言,以免被有心之人詬病借機報複。”


    皇帝點了點頭,沒有強求,看向宋曦文,“話雖如此,可他獻禮前如何不細細檢查,在朕壽辰這日,好生晦氣!”


    宋曦文在今上耳邊說,“今日黃曆說不宜殺生。宜放生。方可積累陽壽功德。”


    今上聽後臉色一凝,翻了翻黃曆果然如此。“死罪、發配邊疆之罪縱然可免,這烏紗也得停職查看,直到他揪出那幕後咒朕亡國的賊子才有機會官複原職!”


    宋曦文俯身道:“父皇氣色明顯有仙蓬紫氣籠罩。”


    周芸賢當下裏舒了口氣,停職查看好過於自己身死舉家流放,“下官從今天宿在大理寺查辦,一定盡快揪出此人,親手將他押來您眼前,下官會親手將此人手刃!”


    沈江姩萬分失望,隻是停職查看,宋曦文幹什麽要替周芸賢求情,他什麽居心,為何多管閑事!她無法接受這個事實,自己謀劃許久,再度毀於一旦。她還得繼續在那個窒息的家庭共生。她突然泄氣了。


    “下去吧。”皇帝言道:“曦文,你也出去吧。朕同你兄長還有事情要談。”


    “是。”


    周芸賢忙將那玉龍連著禮盒拿出殿去。


    宋曦文也隨著出殿。


    宋煜趁周芸賢和宋曦文離席這段頗為紛遝的場合,對身邊的小太監說,“孤開始了,你看仔細,別走神。”


    沈江姩覺得他挺風趣,還專門知會一聲,可見她反悔給他留下陰影了,“好。”


    出門周芸賢便對宋曦文道:“睿王殿下,這次多謝你幫言,不然我舉家大禍臨頭,後果不堪設想啊!”


    宋曦文輕笑,“周大人欠本王一個人情。該還人情的時候,本王會找你的。到時周大人,可別不幫腔啊。你得記住今日太子的冷漠,以及本王對你的幫扶!”


    周芸賢躬身道:“睿王殿下放心,他日下官自證清白後,一定會還這個人情的。您有事隨時吩咐。”


    皇帝疲憊地揉了揉眼睛,歎口氣,“大過壽的,被送一亡字,氣死朕了,他平時都好,今日犯糊塗了。但黃曆還是得信的。不能逆天而行。”


    宋煜客氣道:“父皇息怒,保重龍體。凡事不要擱在心裏,方能長壽長生。”


    皇帝歎口氣,問道:“煜兒,你找朕何事?”


    “上次兒臣請父皇考慮重審沈父毒殺龍嗣一事,不知父皇考慮好了沒有?可有定論?”


    宋煜甚至沒有任何潤色,而是開門見山。


    “兒臣還是那句話,有人試圖除掉沈胤祥,以掩蓋內廷更大的陰謀,不排除和臣當年事有關係。兒臣請求重審,擊破陰謀,緝拿弑殺龍嗣的真兇,還內廷一個清淨。”


    沈江姩心中猛地一顫,宋煜當真早就求過今上此事了,隻是今上沒有給定論罷了,而自己一直在懷疑宋煜不誠心幫自己,然後各種和他鬧別扭,惹他,氣他,懷疑他…..


    當下覺得很有些自責和幼稚。


    皇帝沉吟片刻,“煜兒你用自己的清譽擔保沈父沒有毒害龍嗣,又將那刑部審訊的官差關於沈胤祥是被屈打成招的口供拿了來,朕這幾日一直在想此事。”


    宋煜說,“臣恭聽。”


    皇帝言道:“沈胤祥畢生專注醫術,曾經為了朕的身子,他的妻子流產失去兒子,他也沒有迴府。起初朕以為他尋釁報複,故意使朕失去一子,故不能原諒他。因為你過來容情,朕往你膝蓋砸了一硯台,事後想想,委實不該。”


    沈江姩猛地一震,宋煜用他的清譽為沈家擔保,他鶴頂穴的黑青,是被今上用硯台砸的,是為了替她父親求情被皇帝砸的,他不說,是因為皇帝沒有首肯重審,他不想給她希望又令她失望,對麽。


    他究竟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做了多少。


    這一切,都隻是為了得到她的身體,了卻那點不甘麽,若是這樣,時至如今,她心甘情願,給他就是了。


    他取得了她的信任。


    宋煜對皇帝言道:“沒什麽。父皇痛失愛子,也是一時氣憤。可以理解。”


    皇帝幽幽一歎,“既然沈胤祥是屈打成招,毒殺龍嗣的另有其人,並且有更大的陰謀,那麽煜兒便叫人重審吧。煜兒打算叫誰重審此事?周芸賢雖是大理寺一把手,剛才也因他亡龍之過,被朕停職了。”


    沈江姩聽見自己父親的案子要重審了,她眼裏湧出了眼淚,就覺得很不容易。折騰這麽久,總算看見了希望。她四處碰壁,四處被嫌棄,終於是前夫哥幫助了她。


    猶記得沈家被抄那個早晨。


    她見到宋煜在抄她滿門,那時她很怕宋煜,如今卻對宋煜產生了依賴和信任。


    宋煜言道:“兒臣打算叫大理寺副卿唐昭去重審。周芸賢和沈家有親屬關係,本應該避諱此案。唐昭來審,結果更令人信服。”


    “可以。煜兒看著去辦吧。”皇帝道。


    “父皇,牢裏沈府有個七歲小女孩兒,近日病得厲害。既然沈家案子未有定論,兒臣提議將小女孩兒放出來,這也是父皇寬懷為大,百姓必歌頌今上親民愛民。”宋煜溫言說著,順毛擼他,“今日黃曆說宜放生。”


    “一個七歲小兒,放出來也生不出什麽變故。罷了,你去辦吧。”皇帝說著便擺手叫宋煜下去了。果然黃曆是有用的。


    宋煜身後的小太監眼睛裏已經盛滿了感動的眼淚。


    沈江姩想,她家媛媛可以迴家了,她父親的案子可以重審了,她心裏那塊壓了她半個月的大石頭突然輕了許多,這樣起碼大家就會覺得,沈家或許是被冤枉的,就不會那樣說她是殺人犯的姑娘了。


    她又覺得自己是個大活人,而不是走肉行屍了。


    **


    出殿。


    已然落夜,雪也停了,天空不再陰霾,夜裏有不少星子。


    宋煜在前頭走,她跟在後頭,宋煜說,“我去解手,你先往前走。”


    “你喝那麽多茶做什麽。”


    “我渴。”他冷不丁看她一眼,“隻準你看姓周的。不準我吃茶?”


    沈江姩明白他方才一直讓添茶喝多了茶水,她沒先往前走,他洗完手出來她還在原地。


    兩人都靜靜的不出聲。


    宋煜說,“做什麽不出聲?怪孤王方才在你丈夫被停職時,沒有出言相幫麽?那他死又關孤什麽事?”


    “沒有。”沈江姩哽著嗓子,總不能說自己就是那個險些把皇帝氣駕崩的設計‘亡龍之過’的幕後奸佞吧。


    宋煜迴頭看看她,見她眼睛裏盛滿淚水,以為她為她丈夫傷心,他煩躁的蹙起眉頭。


    皇帝壽宴就這樣結束了,群臣後妃也準備四散歸住處了。


    宋煜也要迴府了。


    沈江姩也需要迴那個令她窒息的周府了。


    宋煜往長生殿那邊去看,見到邱夢伴著皇後正在往馬車上走,他說:“沈江姩,你含了那顆藥,咳嗽好些沒有?”


    沈江姩搖了搖頭,“嗓子還是好疼。你給我含的藥管用,但藥勁兒過去,嗓子又疼了,但沒關係,我家裏好多藥,我家就是不缺藥材。”


    來到那個假山,那個山洞,宋煜立在山洞外,對沈江姩說,“你進去將太監服脫了,遞出來給孤王處理。這會人來人往,孤在外麵守著,見孤在這兒,沒人會來。”


    “嗯。”沈江姩應了一聲,然後進到山洞。


    “沈江姩,你爹案子重審,你打算給孤擺幾桌?”宋煜靠在假山問她。


    “對不起啊宋煜,因為我家出事後,所有人嘴臉都變了。我都好難相信任何人。”沈江姩暫沒迴複幾桌,“但你取得了我的信任。我以後不再懷疑你說的任何話了。”


    “嗯。”宋煜擺手安排暗衛道:“去死牢叫人從死牢領出沈江媛,安排在毓慶閣叫專人照顧。”


    山洞裏一早被宮人點上了昏黃的宮燈。


    沈江姩在假山底下聽著宋煜給暗衛交代放她妹妹的事情,這不是空的假的,是她切實可以得到的利益,她很感激宋煜,她願意給他。


    她將身上太監服脫下來,遞出去,“給你。”


    宋煜低手把衣服接了,往外撈,沈江姩卻不肯鬆手,她往裏麵撈,兩個人撈著一件衣裳往兩頭使勁。


    宋煜心下一緊,“你幹什麽。”


    “宋煜,你進來一下。”沈江姩又用了幾分力,拉了拉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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