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將紙張收起來了,才發現那桌麵上也有淡淡的墨跡,而且不知是否因為是模糊不清的小字緣故,看上去清潤有力,頗為大家風範。黎庭沒有多想,隻是有些失笑:“果然是小孩子啊,怎麽還沾墨寫在桌上。”謝虛一日複一日的修習君子四藝,對水平的提升倒是沒多大感觸,隻經脈中的熱流愈加鮮明起來。——月上柳梢,秦水城中的樓閣紛紛點燃紅燈籠,刹時間滿城明亮起來。有幾戶家世頗好的公子爺為了尋刺激,也沒去往日去慣的銷魂窟,反倒是來了南竹館裏,大聲吆喝著美酒佳肴,玩了幾通行酒令下來,都有些醉醺醺的。“說起來,白風那小子不是最近老來南竹館嗎,不知能不能在這碰見他。”“是啊,近來不見他人影,別說上花樓,連約他賭馬都不出來了。”李奎安冷冷一笑,琢磨道:“不就是南竹館中出了個很挑剔的美人嗎,白風被美人挑中,可不要稀罕幾天。”那些紈絝公子驚訝起來,他們倒也聽說,南竹館裏新進了個絕色的美人,堪稱南竹館頭首,隻是是白倌,不賣身,他們便也提不起興致來。何況這白倌還神秘挑剔得很,客人隻挑一位,還要由秋先生選,他掌過眼才行。太作了,也就勾勾那些初識葷腥的公子,像他們這類風月老手,根本是嗤之以鼻。但沒想到白風這種風流公子也能被勾住,不禁好奇起來:“那人難道真生得如此貌美?隻做白倌便能勾住我們風流倜儻的白大公子。”李奎安卻是不屑:“不過是玩這‘獨一份’的把戲,南竹館也庸俗起來了,撿著倚翠閣用爛的法子。不過白風大概會挺喜歡這種‘獨一份’的——他不慣愛作戲,讓那些公子姑娘的為他尋死覓活麽?”想到白風的惡趣味,眾人又紛紛笑起來。倒是李奎安說完,其實還有些疑慮。他前兩天見了白風,還調侃似得提起這位南竹館美人來……總覺得白風那股避而不談護得緊的模樣,反倒不像是故作玄虛地要讓人豔羨了。第200章 天下第一(十八)又是酒過三巡,交談聲漸稀,不少紈絝起了興,將美人擁去了樓上閣間中。李奎安既然來了南竹館,當然不是單純喝酒的。隻是他枕著一雙柔軟臂彎,嘴裏含著小倌遞過來的葡萄時,突然便似笑非笑地噙住了眼前男人的指尖,半晌才鬆開道:“我聽說你們南竹館裏,有位新公子……似乎是,是姓謝來著?”那眉眼如水的小倌微微一頓,輕聲道:“嗯。”李奎安又笑起來,眼底不知為何有分戾氣:“他當真生得那般美貌?那我倒是很想見識一下。”“難道雙兒生得不好看嗎?”似是擔心客人被搶走了,小倌嬌嗔一聲,那種看慣的濃豔樣貌竟在那一瞬顯得生動起來。他靠在李奎安的胸口,似是有些漫不經心地道:“他樣貌,也就一般吧。”李奎安剛生起的興致又被壓下去了。既然南竹館中的人都這麽說——聽語氣也不像是嫉恨的樣子,想必那“獨一份”確實是很一般了。隻他縱橫歡場多年,怎麽還被這種把戲哄弄了心神,一時竟有些惱怒起來。李奎安不解風情地將人推開,悶不吭聲地喝酒。他也不挾菜,這麽又兇又急地灌下幾壺般若湯,連身旁的小倌都有些怕他出事:“公子您……”“別管我。”這種喝法是很容易醉的,李奎安麵頰緋紅,有些上頭。卻是兇氣畢露,那眼中浮現出一縷陰狠來,“再煩我,小心我把你摁死。”他說話輕柔,也不像其他那些醉酒的客人一樣大喊大鬧,甚至顯得透出點親昵、像是情趣一般。但那一瞬間,靈雙卻是背後滲出冷汗,發冷的戰栗起來,刹那間僵硬了半邊身子。連那些還與美人歡鬧的紈絝們,都一下子停了下來,唇瓣有些微顫抖,看起來竟像是很忌憚他。也不知是什麽事,又惹了這位大少爺發脾氣。沒人來招惹李奎安,他反倒自己又不自在了,提了壺酒,便醉醺醺地朝外走。公子們麵麵相覷,也沒有一個敢去攔他的。那酒壺的口小而淺,但經過李奎安這麽一路顛簸,也實在是灑了不少,青藍色的綢製長袍被酒泅濕,像是一條鬆散係帶般垂下去。李奎安雖說是個好聲色犬馬的紈絝,但的確生得人模狗樣,孤零零往月光下一站,竟有些放浪狂士的意味來。周邊寂靜極了。南竹館太大了,那些客人們從未涉足的地方自然也很多。李奎安隻莫名想要出來透透氣,便專挑著生僻的地方走,隻走著走著,腳下突然起了層稀薄霧氣。這可太稀奇了。這種天,怎麽會生霧。李奎安喝的爛醉,一點也不怕,哪怕前麵是那些鬼神之事,他心底也興不起一點懼意。然後李奎安,便聽到一陣渺茫近仙樂的琴音,見到遠處的竹影間,那塊巨大的青石下,有一道白紗攏成的影子,腰細身直,發稠如墨。那是一個極好看的背影。隻影綽間勾出一個弧度,便讓李奎安看直了眼。那道身影自然是謝虛。沐雲公子教他的琴,他已經修習幾月,卻好似如何也練不到精髓。這本是很平常的事,琴藝本便不可一蹴而就,卻不知黎庭從何處尋了幹冰來,讓他擺著滿滿一盆,便顯得仙氣繚繞。黎庭道:“這些輔助也是有講究的,多別出心裁啊。”謝虛自然也道謝,尋了個無人處用上演練。隻是這“幹冰”和之前位麵中用的幹冰並不一樣,起的霧氣雖飄的遠,卻十分稀薄,接近於無。他專心致誌地彈完了整首曲調。謝虛倒是聽見了腳步聲,隻以為是護衛過來巡邏,又或者是那些姑娘公子們過來看望他——再帶些糕點甜粥來。謝虛都要被投喂習慣了。但起身迴首,卻是個陌生的男子。謝虛記憶力其實很好。南竹館上下養著近千人,但他硬是每一個人的麵貌都記得清楚,自然是認出了這應當是客人才對,於是也很善意地看著李奎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