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羽叫藺諶許的動作嚇得微怔——上一次老祖跌落棋子時,似乎是某家作法導致陰山大破,旱魃現世,在釀成大錯前被藺老祖一件靈器夷平陰山,但後遺症深遠,直到現在仍未完全清除。藺羽臉色越想越蒼白,他上前一步恭敬問道:“弟子愚鈍,請老祖明示,是有什麽災禍現世?”藺諶許:“……”藺羽肅容道:“哪怕艱險,弟子也將萬死不辭,以全太平!”藺諶許也不好說是見著謝虛一時心情激蕩,刻意摔棋子引起他的注意,沒想到謝虛沒什麽反應,倒引得別的中年老男人嚴陣以待,此時隻好一臉漠然道:“手滑。”藺羽有些暈乎:“……”這不可能是老祖!藺羽宛如信念崩塌的表情太過誇張,謝虛情不自禁地彎了彎唇。藺諶許鋒利的一眼眺過去時,發現謝虛正望著他微微勾唇,那雙黑色瞳孔如同由上好黑玉雕刻而成,滿是天道偏愛而成的惑人。雖容貌平平無奇,遠不如他魂體時的豔麗,卻也能入眼的好看。藺諶許不過是低頭之間,便心思百轉千迴。那股惱怒也消了下去,輕哼一聲,絲毫不覺得自己的濾鏡太重了些。黑發惡鬼好整以暇地望著他,總覺得現在的藺諶許與之前又有些不一樣了。而他原以為藺諶許會直接戳破他為惡鬼的事,卻隻見那滿麵漠然的老祖與藺羽道:“你先下去。”藺羽也有一些尷尬,請退後,便隻剩謝虛與藺諶許兩人。謝虛先前便不怕他,現在有了人身為實體更是如此。藺諶許勇不能時時拘束著他,至少現在是這樣。謝虛望著白袍天師道:“既然藺老祖給我挑了這副枉死之人的身軀,應當知道我需幫其消除怨氣。”“自然。”白袍天師瞥他一眼,飛快垂下眼睛,一雙修長手指合在一處,顯得十分冷靜生疏。要解決這麽一個少年的怨氣也的確容易,藺諶許那句“我幫你處理”還未說出口,便見那惡鬼突然湊近道:“接下來一段時間,我便不能待在老祖身旁,要去消除這具身體的怨氣。隻是怨氣清除後的收尾有些麻煩,若牽扯到其他天師世家……”少年的臉頰過於消瘦,不大符合時下審美,但藺諶許卻是心髒莫名急促跳了起來,聽謝虛補完後半句話——“我畢竟也是老祖的鬼,想必老祖會幫我善後吧?”藺諶許覺得心間像炸開一團煙花。這惡鬼未免、未免也太會討人歡心了些。謝虛見神情冷漠的白袍天師微撇開了頭,連著輪椅也改了個方向,隻留給他一道挺得筆直的脊背,還當是自己之後要動的手腳被藺諶許發覺,微微歎息準備放棄時,卻隻聽藺老祖聲音極清晰地道了句:“好。”謝虛:“?”……謝虛借用的這具身體也算是天之驕子,哪怕不做天師,迴歸普通人的生活也是成績極好的優等生。他才十七,還在念書,上的是市裏重本率最高的泯水中學。這泯水中學也是背景深厚,不僅師資強大,連著學生的來曆都不一般。或許世上便有這麽巧合的事,泯水中學裏不僅有於檜這個前天師,還有幾個出自天師世家的後人。汪秦便是天師世家出身的根正苗紅的太子爺,在那幾個天師後人中隱隱有領頭羊的趨勢,在班上也是成績優異、招老師喜愛、同學傾慕的尖子生。受到學習氛圍影響,作為高三尖子班對後進生向來鄙夷居多,而汪秦或是人生實在是太順風順水平淡無趣,便時常用玄術捉弄欺壓那些後進生,以此為樂。做的最過分的事便是將一名後進生栽贓為小偷,使那個學生承受不了冷暴力,退學在家。而這些在汪秦眼裏,隻是無聊生活的調劑罷了。雖然有天師不允許對普通人用玄術的條例,但是一所高中裏當然沒有執刑者過於嚴苛的監視。於檜年輕氣盛,將汪秦的手段看在眼裏,終於有一日用玄術打斷了汪秦施為,讓這位太子爺出了醜,同時也一不小心表現得過於明顯了一些,直接暴露了身份,讓汪秦給記進心裏了。一個不配做天師的廢人,竟然也敢得罪汪秦。要是普通的學生矛盾還好,汪秦還知道收斂一些,不能隨意害人。但既然知道於檜也和天師圈子沾邊,能作踐人的手段就太多了,除了在學校中百般欺淩、蹂躪外,汪秦更是下了陰招,他往於檜的背上放了一隻怨靈——那種魂力極其低微的怨靈,其實並不怎麽危害深重,至少對於檜這個前天師不成威脅。也正是因此,於檜沒有及時發現背上的陰物,直到他迴到家中。年紀頗大,耳目都不大靈敏的老太太出來給於檜煮宵夜,正好和孫子打了個照麵,看見了他背後齜牙咧嘴的怨靈——老人家心髒不好,就這麽猝不及防地犯了心髒病。將於檜拉扯大的老太太走了。給嚇死的。於檜還是個少年人,隻覺得天都塌了。他知道是怎麽迴事,但是警察不會相信他的“無稽之談”,平時一貫規矩頗多的天師執刑者也避而不見,連學校中的老師同學都覺得他瘋了。汪秦一個品學兼優的尖子生,和於檜奶奶的去世又有什麽關係呢?往好裏說於檜是悲痛出現幻覺了,往壞裏說,他這對汪秦的惡意也太重了。之後便是求助無門,內心充滿負罪感的少年被日夜折磨,終於在有一日,於檜選擇用性命來咒殺汪秦。但很顯然,於檜一個半吊子天師怎麽能傷到汪秦這個天師世家的繼承人,反倒是留下了這具怨氣極深的活屍。而或許是於檜秉性尚好,謝虛借用他的身體,要消除怨氣的方法也不是異想天開的諸如讓親人複活之類,而是與汪秦以及和他湊作一堆、時常出些壞水的天師子弟有關。不是讓他們死。讓他們變成殘廢、失去一身靈力、出身天師世家卻不能做天師,碌碌無為的度過一生。生不如死。謝虛在來泯水中學的路上卻也想了一些關於於檜的怨念。少年到底對自己不能再做天師的事深感遺憾,而天生起點高別人一步的汪秦眾人卻用玄術害人,這樣的行為當然讓於檜深感不屑。他拆穿汪秦或是因正義、或是因嫉妒不忿,皆不是汪秦日後造成他無比悲慘結果的理由。而現在一切債果都應該清算了。路徑盡頭,校門敞開。還是清晨,不少年輕學生睡眼朦朧地叼著早餐走進校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