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柔妃的話,上官雅行了禮,便同人退了下去,而柔妃起身迴了馬車,一個人坐在馬車上時,方才有了時間和力氣迴想今日的事。


    早上崔玉郎便來找了她,說了宮門口書生告狀的事,她是想借著這個機會,把督查司包攬下來,給李誠掙點功績,讓李明高興一些。


    李誠如今還太小,李明近來身子也不好,她心裏始終有些不安穩。要盡快給李誠一些東西,要是李明真的出了點什麽事,她也好早做準備。


    隻是沒想到是這麽大的麻煩,改製這麽大的事,她哪裏承擔得起?


    崔玉郎這個混賬東西……


    柔妃心裏暗罵,她正想讓人通知崔玉郎明早入宮,結果還沒說話,馬車就驟然停住。


    “娘娘,”外麵傳來了車夫的聲音,“那個,二公子求見。”


    柔妃聽到這話,動作頓了頓,猶豫了片刻後,她終於還是點了頭:“讓他上馬車來說話吧。”


    車夫在外和外麵人說了會兒話,就看一個披著黑色袍子的青年跳了上來。


    他進了馬車,先和柔妃行禮,姿態端正優雅,而後從容落座。


    “你來做什麽?”


    柔妃坐在自己位置上,心裏有些忐忑。


    對方坐在馬車裏離她最遠的地方,緩聲道:“今日娘娘接下書生的案子,不知是何人建議?”


    對方對她太了解,根本不考慮是她自己想出來的。


    可柔妃哪裏會這麽容易就把崔玉郎招出來?哪怕如今她對崔玉郎心有芥蒂,但也不代表對此人沒有防備。於是她端了茶,輕笑起來:“這是本宮自己的意思,哪裏需要人建議?”


    “哦?”對方語氣有些冷,“是娘娘自己想出與世家鬥起來?娘娘,您和肅王殿下在朝堂並無根基,連平樂殿下都對此案避之不及,您迎頭趕上,怕是被人設計。話到這裏,還望娘娘自己保重。”


    對方說完,便讓人停了馬車,隨後跳下馬車,在夜色中離開。


    柔妃心中又怒又涼,她知道這人說的話也沒錯,卻又無可奈何。案子是她當著眾人接下的,如今這些書生肯定是盯著她鬧。她雖然不在朝堂,肅王年紀也小,但因為她的出身,寒族中暗暗支持肅王的也不少。


    她是來爭取寒族的支持的,不是來砸攤子。她接了案,若後續這些書生不滿意再鬧,多少會毀了李誠的名聲。


    可讓她結案……


    她又哪裏來的本事,去改製?


    柔妃重重舒了口氣,想讓自己不要想太多,先進了宮,見了李明再說。


    柔妃迴宮時,李明早已在她的宮中等她。


    她第一次這樣晚迴來,李明等他也是別有趣味,他讓人端了茶上來,自己在大殿裏侯了一會兒,腦子裏迴想著他和裴文宣白日裏商議的話。


    這些書生來鬧事,是裴文宣一手策劃。


    他雖年輕,但卻很有手段,能讓這些書生的話一路直達大殿,這雖然是小事,但所需要打通的關節卻甚多。


    從宮門外的守兵到宮內侍衛太監,中間任何一環出了問題,都傳不到大殿來。


    但幾日前裴文宣就已經同他商量好了。


    裴文宣會讓這些書生告狀,然後在朝上假裝和他起衝突,他就順勢將科舉交到裴文宣手中,讓裴文宣全權管理此事,之後裴文宣再出宮去,接了這些書生改製的要求。


    科舉改製,是他朝思暮想多年的事。


    其實他也不想做得這樣急,但打從今年年初,他身體就不天好,總覺得有許多事做起來力不從心。


    他怕肅王等不到他。


    而裴文宣恰巧在這時將改製的理由遞到他手裏。有機會,有執行人,哪怕有些風險,他也得冒了。


    誰曾想最後竟然還是柔妃出來接了這個案子。


    於是他趕緊將裴文宣找來,和裴文宣商量了一下午。


    他私心裏是不希望柔妃接這個案子的,他知道其中風險,於他而言,肅王是他用來牽製李川的一張底牌,他不想讓柔妃出事影響肅王。


    想到這些,李明輕輕歎了口氣,福來正給李明倒著茶,在涓涓流水中聽到李明歎息,福來不由得道:“陛下因何歎息?”


    “柔妃,”李明有些無奈,“太傻了。”


    “事已至此,”福來將茶壺放下,將茶杯送到李明手冊,奸細的嗓子裏有幾分惋惜,“無論如何說,柔妃娘娘如今也是在為陛下分憂,陛下且放寬心吧。”


    李明聽著福來的安慰,沉默不言。


    他和裴文宣已經討論過一下午,這件事最好的處理方式,就是讓柔妃安心接案。


    若成,柔妃就可以掌握督查司,為李誠鋪路。


    若是敗了……


    李明眼神有些冷,柔妃一個妃子……終歸都是她的錯。


    李明已經想好了所有退路,等了許久後,便聽外麵傳來了柔妃迴來的聲音。


    柔妃還在宮門外,就聽著李明在等她。她又驚又疑惑,李明算不上脾氣很好的人,她一貫遷就他,這倒是他頭一次這麽等著她。


    柔妃急急入殿,便跪在了李明身前,歉疚道:“臣妾今日被他事耽擱,未能及時迎接陛下,還望陛下見諒。”


    “我知道,”李明起身來,親自去扶她,聲音溫和,“你辛苦了,我怎會怪你?”


    柔妃被李明扶起來,李明拉著她入殿:“你可吃過東西了?”


    柔妃被這麽一提醒,才想起來,自己一日幾乎沒吃什麽東西,但李明深夜過來,又等了她這麽久,她要是還要趕著去吃飯,又怕李明不喜。她正想說吃過了,李明卻已經徑直讓人去把熬好的粥端上來。


    “我想你是沒吃過的,方才就讓人熬了粥。”李明聲音溫和,他帶著柔妃坐下來,拉著柔妃的手,輕聲道,“我知道你不喜歡吃甜粥,特意讓人熬了皮蛋瘦肉粥。你一日沒吃什麽東西,不能吃太硬的東西。”


    李明照顧起女人來,也是極為上心。柔妃也不知道怎麽的,就感覺心裏有些酸澀起來。


    她好似已經許多年,沒得過李明這樣的寵愛。她和李明之間,慣來是她一直關照遷就李明。畢竟李明是皇帝,是她立身之本。


    那麽多女子,李明為何偏偏就寵愛她?她如今也已經和李明差不多的年歲,論美貌不如那些妙齡少女,論家世也不如上官玥這樣的世家大族,琴棋書畫,都不是她擅長,能這麽長久留在李明身邊,除卻她寒門的身份,年少時那點情分,最重要的,就是她懂李明。


    她無條件的遷就和陪伴,是李明在這深宮裏最需要的東西。


    他被朝臣壓得太久了,身為帝王的驕傲,讓他對於所有的忤逆都極為敏感,世家任何的不順,於他心中都是傲慢,而世家女子所謂的風骨,於他而言便是不敬。


    所以她的溫柔、乖順、好似無條件的付出、全心全意的陪伴,都是李明心中極為看重的東西。


    李明在她這裏任性這麽多年,她都快忘了自己是個女人,如今得了李明這麽一哄,她便驟然有些眼酸。


    李明看她似是紅了眼,不由得道:“怎麽好好的,便似要哭了呢?”


    柔妃勉強笑起來,她吸了吸鼻子,小聲道:“就是想起年少時候,陛下對臣妾的好,覺得臣妾這些年辜負了陛下。”


    “你哪裏是辜負?”李明搖搖頭,“你已經做得極好了。這朝堂上,就你願意為朕分擔事情。”


    李明說著,歎了口氣,似乎是愧疚:“朝堂上的事,本不該牽扯到你們女人身上,如今卻得要你來為我衝鋒陷陣,我這個做丈夫得,於心何忍?”


    “陛下……”


    柔妃聽到“丈夫”二字,便有眼淚落了下來。李明笑起來,將人攬到懷中:“怎麽就哭了?你也別害怕,”李明安撫著她,“明日我便恢複你的妃位,督查司的事,你放手去辦就是,有朕為你撐腰。”


    “朕會給你部署好一切,你別擔心。”


    “臣妾明白。”柔妃聽著李明許諾,心裏放心大半。


    她突然又不怨崔玉郎了。


    她想起白日崔玉郎勸她的話來:“娘娘,陛下才是您的根。沒有世家想扶植一個寒族太子,那對以姓氏血脈為根基的世家而言,這是羞辱。”


    “隻有陛下,才是娘娘唯一的依仗。”


    崔玉郎說得也沒錯。


    柔妃靠在李明懷中時,心裏鎮定下來。


    無論有沒有科舉製,她和世家,終究都不是一條道上的。


    李明,才是她唯一的依靠。


    第135章征兵令


    李蓉和裴文宣談完之後,便自己迴了公主府,躺在公主府的床上時,她整個人都似乎沒了著落。


    身邊沒有裴文宣,明日也不必上朝,她心裏一時空空的。


    她在虛空中張了張手,看著自己纖瘦的手掌,她突然覺得上官旭說得也對。


    他們上官家的女兒,似乎生來就是要握住權力的。沒有權力在手裏,她便感覺失去了前路一般的茫然和空虛。


    她和李川截然不同,李川在太子位上,他的每一步,似乎都是源於對身邊人的責任。因他身為太子,從出生開始就係著諸多人的性命,他不得不去爭,不得不往前。


    可她的每一步,卻都是源於她自己內心深處,對於權勢的渴望。


    她太愛那種操控和選擇的感覺,骨子深處,也愛著為了這些冒險的激情。


    於是在這樣平和的夜晚,她一時倒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她在夜裏輾轉反側,許久後,她起身去了櫃子,翻出了一件裴文宣的衣衫,將衣衫抱在懷裏後,才找到幾分安定,抱著睡了過去。


    一覺睡到早朝時辰,她按時醒了過來,正要叫人伺候著她起身,就想起來自己不必上朝了。


    督查司交了出去,那朝堂也與她沒什麽關係,她也就隻需要在暗處呆著就可以。


    李蓉愣了片刻,用被子把腦袋一埋,幹脆又睡了過去。


    一路睡到了午時,她方才起來吃飯,靜蘭伺候著她起身,笑著道:“殿下不上朝,看上去精神都差了許多。”


    “男人沒了,事業沒了,”李蓉歎了口氣,“哪裏有什麽精神?”


    靜梅被李蓉逗笑,在一旁拉著李蓉的衣服,隻笑著道:“殿下這麽想情郎,今晚不如去新宅子去?”


    李蓉悠悠瞟了她一眼,靜梅心上一跳,正以為李蓉要罵她,就聽李蓉道:“甚合我意。”


    李蓉用了早飯,在院子裏歇息了一會兒,趙重九就帶著朝堂上的消息趕了迴來。


    “今日陛下將裴大人提為了科舉主考官,由裴大人全權負責科舉之事。又讓肅王正式接管了督查司,由柔妃娘娘輔佐,徹查此次科舉替考之案。”


    李蓉點點頭,她想了想,不由得多問了一句:“蘇侍郎呢?”


    “蘇侍郎自請監察此次科舉。”


    “監察?”李蓉笑起來,“他如今,倒是一點都不收斂了。那崔玉郎呢?”


    “他讓卑職帶話,說今日柔妃嘉獎了他,還讓他幫著自己,好好做事。”


    李蓉聽到這話,便知柔妃是開始徹底信任崔玉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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