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倒不必了,”李蓉笑了笑,擺手道,“明個兒我送你雙繡花鞋,別謝。”


    “送我這個幹嘛?”裴文宣皺起眉頭。


    “裴大小姐,”李蓉用扇子抬起裴文宣的下巴,“金蓮幾寸?”


    裴文宣冷笑一聲,抬手想去打她的扇子,結果才抬手,便被李蓉一把抓住手,而後她便像泥鰍一般靈活滑到了他身上跨坐著,一隻手同他十指交扣,一隻手按著他腦袋就親了下去。


    裴文宣本想掙紮一下以示骨氣,剛一動就聽李蓉撒著嬌叫了聲“裴哥哥”。


    他突然覺得,他不僅沒有骨氣,他還沒有骨頭。


    等李蓉親完他,勾著他的脖子瞧著他在燈光下帶了幾分豔色的麵容,笑著出聲:“你剛才生什麽氣來著?”


    裴文宣不說話。


    李蓉靠在他胸口,用臉蹭了蹭他:“你說嘛,說了我好改呀。”


    裴文宣還是不說,李蓉便又鬧他:“你說呀,你不說話,是還在生我氣嗎?”


    “忘了。”


    裴文宣沙啞開口,李蓉抬眼,就看見他紅透的耳根。


    於是她確定了,裴文宣是當真忘了。


    因為這種事兒把之前怎麽生氣忘了,對於裴文宣來說,的確有那麽點丟人。


    太失骨氣。


    兩人打打鬧鬧往著公主府一起迴去時,蘇容華還跪在地麵上,聽著李明的質問。


    “既然是你,為何不早說?”


    “微臣有罪。”


    “你現在來說,”李明指著他,“到底是你做的還是蘇容卿!”


    “是微臣做的。”蘇容華果斷道,“微臣本不敢承認此事,隻是不忍弟弟為此無辜受冤枉,所以不得不前來認罪。還請陛下恕罪。”


    “既然是你做的,為何弘德招供的是你弟弟?”


    “當時去找弘德時,微臣並未露麵,”蘇容華低頭複述,“弘德或許是根據什麽東西,猜出我是蘇家人,華京之中,弟弟名望比微臣響亮,弘德或許是認錯了人。”


    “認錯人。”李明點著頭,明顯不信他這套說辭,“既然是認錯人,那你放火燒奏事廳,又殺他,是圖什麽?”


    “奏事廳走水一事,微臣並不清楚。至於弘德,也實屬誤會,微臣的確同弘德說過,若是出事,他需保我,但微臣也不明白,他怎麽就在路上就自殺了。”


    這話半真半假,李明靜靜分辨著他說的話的真假,他盯著蘇容華,蘇容華一直悔過著:“陛下,微臣也是一時糊塗,微臣為肅王太子,自然一心為著肅王和柔妃娘娘。平樂殿下為督查司司主,位高權重,她與太子本就是姐弟,怎麽可能分開,柔妃娘娘顧慮於此,所以微臣才想了這樣的手段……”


    “你混賬!”李明聽到這些,氣不大一出來,就算知道蘇容華是為了柔妃和肅王,也不免罵起來,“你和柔妃,簡直兩個蠢貨!朕啟用平樂為的是什麽?沒有平樂,上官家這種龐然大物,你蘇家願意鬥嗎!上官家可以為了太子動用舉族之力,你可以嗎!”


    “如今平樂為了權勢在裴文宣挑撥之下和世家內鬥,不管他們是真是假,上官家如今在朝堂上空出了位置,世家人空出了位置讓朕的人能上去這就是結果!她急什麽?她急也就罷了,你跟著急什麽?這就是你幫著她的方式?!”


    “微臣知錯,微臣目光短淺,不能體會陛下深意,還望陛下恕罪。”


    蘇容華拚命扣頭,顯得極為慌張。


    李明看著蘇容華,一時有些疲憊,他沉默了片刻,許久後,揮手道:“算了,下去吧。你也不適合在朝堂上呆著了,走吧。”


    “微臣謝主隆恩。”


    蘇容華得了李明的話,站起身來,轉身離開。


    他出門後,就看見蘇容卿就等在禦書房外。禦書房外的侍衛都離他很遠,他靜靜看著雨幕,似乎是在等他。


    蘇容華走到蘇容卿邊上,兄弟並肩看雨,許久後,蘇容卿平靜道:“你今日不該來。”


    “我不來,”蘇容華苦笑出聲,“你怎麽辦?”


    “容卿,”蘇容華抬眼看著天,“我雖然不知道你在做什麽,可你別忘了,我是你哥哥,你不是一個人在走。”


    “可是有些路,”蘇容卿神色平靜,“注定要一個人走。等走到頭了,如果我死在那裏,哥哥願意的話,來給我收個屍也好。”


    “容卿!”蘇容華咬重聲音,皺起眉頭,“你胡說八道什麽!”


    “以後不要管我。”


    蘇容卿扭過頭來,冷冷盯著他:“今日之事,日後不可有二。我的路我自己走,我的罪我自己扛。如果你想對我好,”蘇容卿看著麵前錯愕的青年,他腦子裏反反複複都是上一世蘇容華用瓦片割斷了自己喉嚨的模樣,他忍不住顫抖起聲音,“就請你,做好你自己就是了。”


    “迴吧。”蘇容卿扭過頭去,往禦書房內走去,沙啞道,“去找上官雅喝一杯酒,找個合適的時候,提親去吧。”


    蘇容華愣愣站在原地,看著蘇容卿走進禦書房,他的背影淹沒在黑暗裏,蘇容華看了許久,旁人給了他傘,提醒了他,他這才反應過來該走了。


    他下了台階,踩在雨水之中走出皇宮,等宮門在他背後合上,發出吱呀之聲時,他忍不住迴頭。


    高聳的宮門像巨獸張著的大口,他呆呆站在門前,一時有些茫然。


    他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他不想迴蘇府,卻也不知道當去什麽地方。


    他看著權勢腐蝕了他身邊最愛的人,整個華京都似一盆架在火焰上的溫水,不知不覺,就將人煮得麵目全非。


    雖然他聽不明白蘇容卿的話,可他卻隱約知道一件事。


    他的弟弟走在一條與他截然不同的路上,而他們這一生在前方,都不會有所交集。


    蘇容華忍不住仰起頭來,企圖去看那漆黑的蒼天,便就是這一刻,就聽一個嬌俏的女聲響了起來:“喲,沒挨板子啊?”


    蘇容華聽到這話,緩緩迴頭。


    就叫女子一身藍衣,頭頂箬笠,手上多餘撐了把紙傘,腰間懸了個酒葫蘆。


    “你這是什麽打扮?”


    蘇容華不由得笑起來:“大半夜的,你一個大家閨秀,這是要去雲遊江湖?”


    “讓蘇大人猜中了。”


    上官雅抬眼看他,笑著道:“本來打算今夜去山上過夜,等明日日出,但聽聞蘇大人舍身救弟入了宮,便路過來看看。沒想到蘇大人好興致呀,這麽淋著雨,不怕受風寒?”


    “那不是想著上官大人會來接我,”蘇容華笑著走到上官雅麵前,抬手握住她撐著的雨傘,笑著垂眸看她,“想讓上官大人多心疼幾分嗎?”


    “那你可想錯了,我可不是個會心疼人的。”


    “無妨,”蘇容華側了側頭,“這事兒在下做得不錯。”


    “我帶了酒,蘇大人可有時間,一同去等日出?”


    上官雅抬手拍了拍酒葫蘆,蘇容華笑出聲來:“那是自然,上官大人一個人上山,沒有個護花使者,又怎能讓人放心?”


    “那倒要謝謝蘇大人了。”上官雅轉過身,甩著腰上得玉墜子,揮了揮手,使喚小二哥一般,“走。”


    蘇容華揚起笑容,他撐著傘,跟在上官雅身後。


    他突然就覺得,自己好像找到了一個引路人,他什麽都不用想,踩著姑娘的腳步,一步一步往前走就是。


    而這時候,蘇容卿跪在李明麵前:“微臣知道,陛下現在誰也不信,可既然不信,陛下何不一試呢?”


    李明盯著蘇容卿:“試什麽?”


    蘇容卿抬起頭來,目光裏滿是決絕:“試所有陛下心中疑惑的東西。”


    裴文宣以為他贏了,可是哪裏有這樣容易的事情?


    他從二十五年業火焚燒的煉獄中爬出來,不是為了讓一切重蹈覆轍。


    他要把上一世毀了他所有信仰和榮耀、家族和希望的人,一起拖到地獄去。


    此時此刻,李蓉和裴文宣也一同到了公主府,兩人肩並著肩一起入內,裴文宣心情好起來,終於想起之前馬車裏介意的事:“你在馬車裏想什麽?我見你出神很久,是心疼了?”


    “心疼什麽?”


    李蓉笑起來,說完後,旋即就知道裴文宣的意思,她歎了口氣:“我有什麽好心疼?我就隻是想,你說明明如今大家都好好的人,怎麽就會變成上一世的樣子呢?”


    “蘇容華如今願意為了救弘德的孩子將自己置於險境,後來卻能為了上官雅毒殺秦真真。”


    “阿雅如今明辨是非黑白,後來卻也在宮中不知操縱了多少事。”


    “川兒生性仁善,最後卻也為了秦真真一人之死牽連蘇氏滿門。”


    “而蘇容卿……清風朗月的貴公子,最後也變成了手持利刃的地獄修羅。”


    李蓉苦笑:“你說,到底是誰錯了呢?是父皇?”


    “殿下,”裴文宣聲音溫和,“出淤泥而不染,是聖人。而大多數人,如你我,都是普通人。”


    “而我們如今在做的,便是把淤泥挖走。”裴文宣說著,抬手握住了李蓉的手,“上一世的人,是上一世。而這一世,其實才剛剛開始。”


    “那你呢?”


    李蓉突然發問,裴文宣看她:“什麽?”


    “你說出淤泥而不染,是聖人。你上一世作過惡嗎?”


    李蓉轉頭看他,有些好奇,裴文宣不說話,兩人走在長廊上,李蓉有些奇怪:“裴文宣?”


    “我本也是普通人。”


    裴文宣聲音很淡,聽不出悲喜:“隻是上一世,每次想作惡的時候,就會想起你。”


    李蓉愣了愣,裴文宣苦笑:“不知道為什麽,哪怕最恨你的時候,也不想讓你看不起我。”


    第120章分府


    李蓉得了這話,也沒說什麽,裴文宣見她似在想什麽,不由得道:“殿下?”


    李蓉想了想,突然道:“其實弘德是你殺的,對吧?”


    裴文宣動作一頓,正想解釋,李蓉就用扇子壓住他的肩。


    “其實你也不必多說,我本也不在意,如今你既然告知我你的底線,”李蓉抬頭笑了笑,“我更不會在意,隻是下次告訴我一聲就好。”


    裴文宣有些僵硬站在原地,許久才應了一聲:“殿下說的是。”


    李蓉沒說話,她靜靜看著他。


    她突然發現,其實在感情麵前,她和裴文宣似乎都迴到了二十歲。


    那時候的她是個小姑娘,會撒嬌,會任性。


    而那時候的裴文宣,他還背負著從年少時的指責裏帶來的那份不安與忐忑。


    他怕在她麵前不是最好的自己,也怕她看到自己肮髒齷齪的那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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