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蓉每一句話都在他心頭。


    他憑什麽?


    他卑微,他無用,他無能,他憑什麽想要一份感情?


    她不在意他,要不是他裴文宣還有幾分才華,她還會嫁給他嗎?


    他為什麽要困在這裏,為什麽要去守一個反複傷害著他的人?


    為什麽不辭了官去,迴到廬州,為什麽還要在華京這一攤淤泥裏,陪著她苦苦掙紮?


    她不過篤定他舍不得她,她又憑什麽讓他舍不得她?!


    劍狠狠砍過書架,書架上的盒子被砍成兩半,一堆紙頁從被鎖著的盒子裏散落開去,緩慢飄落到地麵。


    紙頁上的字跡落到裴文宣眼睛裏。


    “裴文宣,你還好嗎?我在宮裏等著你迴來,你要是不迴來,我雖然也覺得無所謂,但還是會害怕。算了,其實這信也寄不出去。我同你說實話吧。你不迴來,我怎麽可能無所謂呢。”


    “裴文宣,其實有點後悔讓你出華京了,督查司不要也就罷了,你不迴來,我去哪裏找你呢。”


    “裴文宣,他們都說你死了,我不信。他們不知道你這個人,有厲害,多聰明,那些出身於雲端的人,怎麽能知道,破開石頭的嫩草,有多麽驚人的生命力。而且,我還在華京呢。”


    “裴文宣,我想你了,你怎麽還不迴來?”


    ……


    那一張張紙頁,雖然沒有落款,沒有日期。可裴文宣卻還是一眼認出來,這應當是李蓉被關在北燕塔時寫的。


    他愣愣看著紙頁,看著那上麵李蓉娟秀的字跡。


    李蓉的字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和他有些像了。


    她好似是真的喜歡他的字,在暗處尋了帖子,一筆一劃臨摹過他的字跡。


    為什麽還要留在這裏,為什麽還要喜歡這個人?


    因為這個人,除了會說那樣冰冷的話,會那樣傷害他,卻也會被他傷害,會隱藏著心思暗暗喜歡他,會悄悄給他寫信,會臨摹他的字。


    他太在意他們的感情,太在意她去表現的得失,都忘記了,他所喜歡的這個人,是一個,把所有感情都藏在心裏,隻會用利刃插在自己傷口上保護自己的小姑娘。


    裴文宣愣愣看著散落了一地的書信,許久之後,他猛地反應過來,提著劍就衝了出去。


    等靜蘭迴屋找裴文宣時,還沒到門口,就看靜蘭急急上前,慌道:“姐,不好了。”


    “駙馬呢?”靜蘭見靜梅的模樣,便知不好,提了聲道,“他人在哪裏?”


    “駙馬,駙馬,”靜梅喘著粗氣,“方才提著劍,提著劍衝出去了!”


    第111章花船


    裴文宣提著劍往碼頭趕時,李蓉已經到了湖邊。


    她還在馬車上,就察覺街上與平日不同,男男女女人來人往,比起平日熱鬧了許多。等到了湖邊更是如此,平日還算寬敞的湖邊,早已停滿了各家馬車,李蓉下了馬車,不由得皺起眉頭,有些疑惑道:“怎麽這麽多人?”


    “迴稟殿下,”跟著李蓉的侍衛立刻上前,“今日放天燈,人員繁雜,還望殿下小心。”


    李蓉聽得這話才想起來,原來這便是裴文宣之前說的燈會。


    李蓉想到裴文宣,心裏有幾分酸澀,她扭過頭去,故作平靜,隻道:“花船安排好了嗎?”


    “安排好了,安排的都是嘴嚴的伶人,殿下帶好麵紗,屬下這就領殿下過去。”


    李蓉應了一聲,便由侍從護送著,往人少的地方過去,登上了包下來的花船。


    今日人多,大大小小的船也不少,岸邊有許多男男女女,趁著天燈還沒放起來,便在湖邊放著河燈,湖麵上的河燈似如星光點點,大大小小的船穿梭在湖麵之上。


    李蓉這艘船不大不小,在一堆船裏也不算顯眼,她上船之後,船便朝著湖心劃去,侍從一麵領著李蓉往船艙走下去,一麵介紹著道:“今個兒適合看燈的地方,都被各家提前定下,讓家奴劃出了位置來,咱們來得晚,隻能同這些老百姓擠在一片湖裏,可能有些嘈雜,殿下不要怪罪。”


    “無妨,”李蓉淡道,“人在就好。”


    李蓉說著,侍從推開了船艙的門,隨後李蓉就看見船艙之中,一幹清俊男子跪在兩排,見李蓉進來,紛紛叩首,恭敬道:“見過大小姐。”


    李蓉在外,自然是不可能用自己真的身份來接見這些伶人的,於是編了個大小姐的名聲,便將人帶了過來。


    這樣的陣勢李蓉以前不是沒見過,今天可是重生來第一次,這些男人比不上裴文宣蘇容卿那樣頂尖的相貌,但勝在人數。


    一個好看的人放在麵前,覺得隻是好看。


    一群好看的人放在麵前,那便是好幾倍的視覺衝擊。


    饒是別有目的而來,李蓉也在看見一群美男跪在地上抬著頭深情款款看著她那一瞬間,心裏忍不住跳了一下。


    她突然覺得自己選擇還是很對的,她笑起來,往裏麵走去,抬手道:“各位起吧。”


    說著,李蓉便直接走上主座,她一坐下,那些男人便立刻懂事上前來,給李蓉倒酒錘肩。


    這些人不知道李蓉的分寸,也不敢過多動作,李蓉抬手一揮,灑了幾粒碎銀在地上,揚了揚下巴:“會彈琴的彈琴,會唱曲的唱曲,會跳舞的跳舞,什麽都不會的,自個兒耍玩也不要緊。熱鬧一點就是了。”


    李蓉開了口,又撒了銀子,所有人頓時高興起來,船艙內一時歡歌笑語,往湖心駛去。


    李蓉在一片絲竹管樂聲中,半身斜倚在枕上,笑眯眯看著所有人,時不時就著別人的手喝一口酒,吃一顆葡萄,聽著伶人說笑話,一時氣消了不少。


    她也不想再想裴文宣的事情,反正她上了這條花船,明日消息就會傳到宮裏,裴文宣隻要冷靜下來,還是要順著由頭去和李明說明明他們之間感情並沒有那麽好。


    她不可能讓裴文宣為她折了前程。


    李蓉一麵想著,一麵鼓掌,高聲道:“好,賞!”


    正說完,就見伶人下去,換了一個人上來,李蓉正低頭吃旁邊伶人喂的葡萄,隨後就聽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傳來,笑著道:“殿下,在下不會彈琴跳舞,不如給殿下說個故事吧?”


    李蓉聽到這個聲音,覺得似乎在哪裏聽過,她心生警惕,一抬頭,就看見一個麵如玉冠的白衣青年站在原地,正笑眯眯看著她。


    李蓉一看見這人,嚇得被葡萄一口噎住,急促咳嗽起來。


    她一麵指著那人,一麵咳嗽著:“你……你……”


    青年笑著不同,似乎知道李蓉在害怕什麽。旁邊伶人見李蓉噎住,趕緊給她拍著背,急道:“殿下,您怎麽了?”


    “出……出去……”李蓉快速揮手,急道,“都下去。”


    伶人愣了愣,看了一眼李蓉,又看了一眼中間的白衣青年,片刻後,伶人才猶豫著站起身來,一起走了下去。


    等所有人都走了,李蓉才緩過氣來,白衣青年慢悠悠到她身前來,半蹲下身子,舉了一杯茶,笑意盈盈道:“殿下,喝杯水?”


    李蓉沒接水,緩了片刻後,她才扭過頭來,皺眉道:“你怎麽在這裏?”


    李蓉的小船往湖心駛去時,裴文宣已經趕到岸邊。


    裴文宣找到奉命守在岸邊等候的公主府家丁,喘著氣道:“殿下呢?”


    家丁看著裴文宣,似乎沒想到裴文宣會來,一時僵住了,竟不知道該不該答。


    裴文宣見家丁還在發愣,便知他是在想要不要提李蓉遮掩,他克製住情緒道:“我知道殿下叫了南風館的人,我不是來找她麻煩的,人呢?”


    家丁沒說話,隻是意有所指低頭看向裴文宣手裏提的劍。


    怎麽看,都不是來好好談話的樣子。


    裴文宣見得家丁的眼神,也不想糾纏,直接把劍抵在家奴的脖子上,喝道:“說話!”


    家奴這次確定了,駙馬真的是來拚命的,他不敢隱藏,當即跪下身去,磕著頭道:“駙馬,公主的船已經開出去了。”


    “哪條?”


    “就,就湖心上那個畫了花,有兩層那條。”


    家奴抬手,指了湖心的方向。裴文宣得了話,也不再管他,趕緊到了湖邊,找了自己原來安排的人,直接道:“我的船呢?”


    “公子,就你一個人啊?”


    船夫看見裴文宣,奇怪道:“不是說帶夫人嗎?”


    “事情有變,我自己去就行了。”


    裴文宣跳上船,船夫解了繩子,擔憂道:“公子會劃船嗎?”


    裴文宣沒說話,將劍掛在腰上,船杆一劃,便朝著湖心方向劃了過去。


    裴文宣往著湖心行去,李蓉看著半蹲在她麵前的青年,聽對方有些無奈道:“下官想同殿下說話許久,但一直沒有機會,今日看見殿下來湖邊,趕緊跟著人混上了這花船,沒想到是殿下設宴。殿下之風流,真是令下官大開眼界。”


    青年一麵說著,一麵坐下來,李蓉見他放肆,冷笑出聲來:“既然知道是本宮還不行禮,崔玉郎,你膽子大得很。”


    “殿下不想暴露身份,下官不過是尊重殿下的意思罷了。”


    崔玉郎扇著扇子,說得漫不經心,李蓉也不想和他多說,直接道:“找本宮何事?”


    “想求殿下辦一件事。”


    崔玉郎說著,麵色認真起來:“下官想替下官好友,青城學子陳厚照求一個公道。”


    “什麽公道,”李蓉淡道,“要到本宮這裏來求?”


    “陳厚照乃下官舊時好友,極有才華,此次科舉,他本在鄉試中奪得魁首,為鄉貢士子,入京參加春闈。不想當地鄉紳蕭平章勾結官府,將他名額奪去,讓自己的兒子蕭順文成為鄉貢,參與春闈。我這好友一路赴京告狀,沿路被人追殺,到京城之後,又無官員肯受理此案,下官久聞殿下之名,知殿下俠肝義膽,善惡分明,還請殿下,為草民好友做主!”


    李蓉聽著崔玉郎的話,並沒有立刻接話。


    案子不清楚,她不會隨便迴話,她仔細思索著這案子的價值,正思考著,就隱約聽到外麵傳來喧鬧之聲。


    此時裴文宣的小船已經停靠在李蓉花船邊上,李蓉早已經找到位置固定挺穩,裴文宣便將小船一靠,直接跳上船來。


    守在船頭的侍衛看見裴文宣,臉色巨變,急道:“駙馬……”


    “讓開。”


    裴文宣一把推開侍衛,直接朝著裏麵走去,侍從慌忙攔著裴文宣,裴文宣便徑直拔劍,大喝了一聲:“讓!”


    見得裴文宣氣勢,這本又是駙馬,一時之間誰都不敢攔,隻能讓裴文宣一路進了船艙,直上二樓。


    李蓉正遲疑想著崔玉郎的話,崔玉郎見李蓉猶豫,他嗤笑了一聲,悠然道:“殿下是不是覺得,這案子沒什麽好處?”


    李蓉抬眼看向崔玉郎,不由得笑起來:“怎麽,你還有好處給我?”


    “崔某能給殿下的,殿下大多看不上,隻有一樣東西,到看看,殿下要不要了?”


    “你且說說?”


    李蓉挑眉,崔玉郎笑了笑,身子往前探了過去,一麵靠近李蓉,一麵解開衣帶,低聲道:“殿下位高權重,如今夜遊花船,不知可是缺個入幕之賓?若殿下不嫌棄,玉郎願自薦枕席……”


    話沒說完,就聽門口被人一腳踹開,崔玉郎和李蓉同時迴頭,便見裴文宣提著劍站在門口。


    崔玉郎和李蓉都愣了,崔玉郎的手還放在解了一半的腰帶上,肩上本已有些寬鬆的衣服,因著他傾斜的動作從肩頭滑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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