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麽說,你好像很了解他。”


    李蓉挑眉,他記憶裏,裴文宣和蘇容華的關係並不好。裴文宣將袖子按在一旁,將棋子放到棋盤最遠處:“我與他雖然不曾親近交往,但當年蘇家的案子,我有參與。”


    李蓉聽到這話,動作僵了僵,裴文宣察覺她的異樣,假作不知,端了茶道:“殿下可知,當年太子殿下,為何一定要殺蘇容華?”


    李蓉沒想到裴文宣會突然說起這些往事,她遲疑了一下,她有些不敢詢問,卻又知道,這或許是她終有一天要去邁過的坎。


    她垂下眼眸:“為何?”


    “也因為太子殿下懷疑,秦真真死於蘇容華之手。”


    李蓉聽到這話,豁然抬頭,震驚看著裴文宣:“這怎麽可能?蘇容華為什麽殺她?!”


    當年有無數人想殺秦真真,諸多理由,但是怎麽都和蘇家搭不上邊。


    蘇家沒有女子進入後宮,蘇容華毒殺秦真真,又是哪裏來的理由?


    “我以前也想不明白,所以我一度以為,是太子殿下弄錯了。”


    裴文宣抿了口茶,抬眼看向李蓉:“直到今日,我才終於確認,蘇容華,或許真的有理由。”


    李蓉不敢開口,裴文宣將答案徑直公布:“這一世,蘇容華與上官雅就在同一個賭場,此事發生與殿下介入他們關係之前。那上一世,他們就沒見過嗎?”


    “秦真真死於毒殺,本該母子斃命,但那孩子僥幸活了下來,殿下想,此事最大受益者是誰?”


    無需裴文宣再說,李蓉已經明白。


    “阿雅……不是這種人。”李蓉艱難出聲。


    “上官雅不是,蘇容華呢?”裴文宣平穩道,“依照那時候秦真真受寵的程度,以及陛下對世家的態度,上官小姐的孩子,立為儲君的幾率太小了。”


    “蘇容華上一世至死未曾娶妻,我查他時,所有接觸過他的舞姬,都說他隻賞歌舞,不談情愛。如果不是心中有人,又為何獨守其身至死?”


    李蓉久不說話,她握著棋子,看著經緯交錯的棋盤,仿佛是呆了一般。


    裴文宣抬眼看她:“殿下為何不說話了?”


    “裴文宣,”李蓉苦笑了一下,“我突然覺得,上一世我活得像個笑話。”


    “我幫著世家,這一世你告訴我,世家作惡多端;我覺得川兒上一世暴戾無德,你說他是被逼無奈;我覺得蘇氏無辜,如今你告訴我,秦真真死於蘇容華之手。重活一輩子,”李蓉覺得有幾分嘲諷,“我是迴頭來認錯的嗎?”


    “那我呢?”裴文宣抬眼看她,眼裏也帶了幾分似覺人生荒誕之感的無奈,“我以為你驕縱無禮,心思狹隘,但哪怕秦真真,你也願意給她一片天地;我以為你心中隻有權勢,你卻也為民請命,徹查軍餉案;我以為世家無藥可救,爛到根裏,你卻可以帶著上官雅告訴我,世家也有好人;我以為你一生不會低頭,你卻肯告訴我,讓我等一等。要說認錯,”裴文宣笑起來,“我才是真的迴來認錯的。”


    “你看,迴來才多久,”裴文宣歎了口氣,“我對你說過多少次對不起了?”


    “殿下,一個人若是一陣子過得不好,可以說是別人的錯,是上天的錯。如果一生過得不好,多多少少,總與自己相關。”


    “所以說,”李蓉端起茶杯,似乎是認命一般道,“我們都是來認錯的。”


    “殿下,這不是認錯。”裴文宣伸過手去,拉住李蓉的手,“這是給我們一個機會,讓我們重頭來過。”


    李蓉動作頓住,她端著茶杯,裴文宣的話在她耳邊,她猶豫了很久,才抬起頭來:“那,阿雅的事,我們是不是該管管?”


    “管什麽?”


    裴文宣有些奇怪,李蓉說得有些艱難,她語句顛三倒四,不順道:“就,蘇容華和她,如果……如果上一世錯過了,這輩子沒在一起,”李蓉抬眼看向裴文宣,“不是很可惜嗎?”


    裴文宣愣了愣,他似乎是沒想到李蓉會這麽想,李蓉征求著他的意見:“如果蘇容華喜歡阿雅,阿雅利用他,他不是會傷心嗎?”


    “殿下覺得上官小姐不該傷蘇大公子的心嗎?”


    裴文宣認認真真看著李蓉,李蓉皺起眉頭,理所應當道:“若他不誠心,那是相互利用。可若他有真心,便該有其應有的尊重。”


    裴文宣沒說話,李蓉見裴文宣目光灼灼看著她,她被看得有幾分不好意思:“你這麽看著我做什麽?”


    “沒有,”裴文宣笑起來,似乎有幾分狼狽低頭,“我就是才知道,我錯過你多少年。”


    “現在知道我的好了?”李蓉聽他誇自己,有幾分高興,她站起身來,“好了,我讓給上官雅帶信,趁著蘇容華還在牢裏,亡羊補牢,為時不晚。”


    李蓉說著,便讓人去給上官雅帶了口信,讓她去看看蘇容華。


    上官雅正打算睡覺,就收到了李蓉帶來的口信,她在床上坐了很久,終於還是站起身來,換了身衣服,去了刑部大佬。


    蘇容華已經自己在刑部牢獄裏睡下了,他睡到一半,就聽見外麵的腳步聲,他假裝沒聽到一般,背對著上官雅沒有迴頭。


    上官雅在牢房門口站了片刻,許久後,她終於道:“蘇容華,我奉殿下之命前來看看你。”


    “看我做什麽?”蘇容華閉著眼睛,背對著上官雅,“我是生了三隻眼還是五隻手,還需要你這麽大半夜過來看?”


    上官雅抿了抿唇,不說話。


    猶豫許久,她才道:“其實你說的話,我今晚迴去仔細想過了。”


    “我覺得你可能說得也是真的。”


    “你今日打扮得這麽花枝招展,的確也是將這頓飯放在心上,我這麽利用你,的確是我的錯。你看這樣行不行,這次就算了,下不為例。”


    蘇容華不說話,上官雅頭一次見他這麽冷淡的態度,便有幾分難以言說的不舒服,她悶著聲:“你別不理人啊。要不這樣吧,我們賭一把?”


    說著,上官雅從懷裏摸出一副牌來:“要是我贏了,你就別生氣了。”


    “要是你輸了呢?”


    蘇容華終於出聲,上官雅摸了摸鼻子:“那……那你就繼續再氣一會兒吧?”


    第107章人刀


    看著上官雅的樣子,蘇容華覺得有些生氣,又覺得有些好笑。


    上官雅賭技爛成什麽樣他能不知道?她要賭,無非是把輸贏都交給他。


    上官雅見他不說話,便把牌遞了過去:“你來賭一把呀。”


    蘇容華坐起身來,迴頭看向牢房前的人,上官雅伸著手,眼神裏全是討好,她將牌往前探了探:“要不要?”


    蘇容華猶豫了許久,終於站起身來,拿過上官雅的牌。


    “你覺得你的牌麵大,還是我的大?”上官雅笑眯眯問他,蘇容華摩挲著牌麵,他看著麵前人,許久後,他垂下眼眸,慢慢道,“你的大。”


    “那就看看咱們的運氣吧。”


    上官雅說著,將牌翻開,露出自己牌麵上的虎麵。


    蘇容華翻了牌麵,露出了他牌麵上的狗頭。


    “呀,”上官雅高興起來,“這好像是我頭一次贏你啊?”


    蘇容華沒說話,他從容坐下,背靠在牆上,曲起一條腿來,將手放在膝蓋上,緩慢道:“行了,我不生氣了,你迴去吧。”


    上官雅想了想,她從旁邊取了個小凳,拂開上麵的灰塵,坐在了凳子上:“咱們聊聊天吧?”


    “不敢聊。”


    蘇容華果斷迴絕,上官雅笑了:“怎麽,還怕我坑你不成個?”


    “我不該怕嗎?”蘇容華冷冷掃了她一眼,“被你坑得還不夠?”


    “不是,我不是道歉了嗎?”上官雅厚著臉皮,“其實吧,我這個人也沒這麽壞,我隻是對敵人很壞。那咱們既然說開了,咱們也算不上敵人,那以後我不坑你就是了。”


    “我說我不是敵人,你就信了?”蘇容華冷眼看她,用她的話迴他,“你當我傻子呢?”


    “你是有點傻。”上官雅不好意思笑起來,蘇容華氣得起身就要走,上官雅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急道,“你等我說完呀,咱們好不容易這麽深刻交流一下,你別這麽容易走啊。”


    蘇容華聽這話,他動作頓了頓,最後深吸一口氣,又坐了迴來。


    上官雅將身子前傾,兩手放在膝蓋上,撐著下巴,看著麵前的蘇容華:“其實你也別怨我,以前我也真沒見過你這樣的人。你看,你出身大家世族,人又聰明,還這麽多身份,所以我隻能猜忌你。我打小啊,家裏就和我說,這世上第一不能信的是政客,第二不能信的是男人。你可兩樣都占全了。”


    “這還怪我了?”蘇容華嗤笑出聲,“自己學了一堆歪理。”


    “是你異類。”上官雅立刻迴聲,蘇容華沒有搭理她,上官雅想了想,小心翼翼道:“話說,我聽給你說法,你也不像是個追求名利的,為什麽要當肅王老師,還來督查司啊?”


    “陛下指名,我又能推辭?”蘇容華用她腦子壞了的神情看她。


    上官雅更好奇了:“可你當了他老師,就同他綁在一塊了,你就不擔心自己的前程嗎?”


    “前程?”蘇容華笑出聲來,“你看我是有前程的樣子?要我想要前程,當年就會好好讀書,像我弟弟一樣,接受家裏悉心栽培,然後承擔起家族責任,步入朝堂。我為什麽會肅王老師?因為陛下需要一個蘇家的人當肅王老師,蘇家不好推辭,又不想和肅王扯上太大關係,就把我這個棄子扔出來。我是個狂徒,從來不代表蘇家的態度,你看不明白嗎?”


    “以前我明白,”上官雅靠在牢門前,“可後來你進督查司,我就不明白了。你來督查司做什麽?”


    蘇容華不言語,他仰著頭,看著天空,好久後,他緩聲道:“弟弟讓我過來,我就過來了。但其實內心深處,可能也是想看看,那你和殿下,”蘇容華轉頭看著上官雅,“到底想做什麽吧?”


    “從小大家就說我是個異類,說我沒有擔當。可是我經常想,擔當是什麽?家族是擔當,官位上的百姓就不是擔當?百姓是擔當,妻子、孩子、朋友,他們的情誼,就不一個人肩上的擔當?我看過無數人,少年時黑白分明,輕狂肆意,但慢慢的,就好像變了個人,總談著身份、擔當、責任,然後做著陰暗齷齪的事。一個人能活好,在其位謀其職,管好自己,上照顧父母,下撫育孩子,為友而義,為臣而忠,循朝廷法度,遵禮義仁信。在此之上,他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有什麽不可以?”


    “我厭惡那些偽君子,不希望自己也在這個城池裏,活成他們一樣的怪物。我想活得像個人,想自由喜歡自己喜歡的人,自由選擇自己喜歡的事。”


    “可我這樣的太少了。直到去年七夕宮宴,我在宴會上聞到了一份調香,”說著,蘇容華笑起來,“那香有我熟悉的味道,我投了那香一票,後來我本想尋找香主,結果發現這一爐香是秦氏二小姐調的,可我繼續查下去,卻發現秦二小姐根本不善調香。最後我才發現,原來是有一個姑娘不想進宮,原來,平樂殿下,在幫著太子拖延他婚事。”


    “你看,”蘇容華攤手,“原來大家都在這宮城裏,苦苦掙紮。所以我很想來看看,你和殿下,到底要想個什麽呢?”


    上官雅聽著蘇容華的話,她抱著膝蓋,蘇容華轉頭看她:“你進督查司,是為了什麽呢?”


    “歸根到底,或許和你一樣吧,”上官雅笑起來,“想活得像個人。”


    “我也不想改變,可我知道,自己其實也不是什麽聖人,如果我進了宮,和如今我看到的那些長輩,怕也沒什麽兩樣。為了家族利益不擇手段,什麽都能讓步。可我不想這樣。”


    “所以我得有用,”上官雅認真看著蘇容華,“我得為家族提供不能替代的價值,比嫁一個人聯姻更重要的價值。隻有這樣,”上官雅笑起來,“我才永遠是上官雅。”


    “以後可以同你賭個錢,喝個小酒,吵個架,”上官雅笑著說著想象中的未來,“一輩子不嫁人,有自己的莊園,收養幾個家族裏的男孩兒,女孩兒也成。當一輩子的老姑婆,然後培養許多像我一樣的姑娘。”


    “還能想到和我賭個錢喝個酒,”蘇容華挑眉,“看來你對我印象不錯啊。”


    “大約,”上官雅聳聳肩,“我們都是異類?”


    “蘇容華,”上官雅想了想,她伸出手,“我和你拉個勾吧。”


    “嗯?”


    “以後,我不會利用你對我的好給你挖坑。”上官雅注視著他,“你也不要騙我,行不行?”


    “好。”


    蘇容華伸出手來,和她勾住小指。


    肌膚觸碰之時,上官雅不由自主一顫,她說不清這是什麽感覺,隻聽外麵傳來了喧鬧之聲,上官雅忙站起身來,緊張道:“我先走了,改天請你吃飯。”


    說著,上官雅便趕緊從另外一條路上離開。


    沒了片刻,一列侍衛便走了進來,那些人一看便是宮裏出來的人,蘇容華斜昵了他們一眼,淡道:“做什麽?找幾個舞姬,要關要罰就罰,別審來審去的,鬧心。”


    “帶走。”


    侍衛徑直開口,便進了牢房,將蘇容華拉出來,開始審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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