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雅矜雅點頭,看了一眼周邊還在說話的人,想著人多口雜,終於還是行禮退開。


    等周邊人群說完話,差不多散去,李蓉感覺冷風拂麵而來,她慢慢收斂了神情,站在長廊上,靜靜看著庭院。


    沒了片刻,便有人站在她邊上來,李蓉沒說話,對方也沒出聲,許久後,蘇容卿的聲音緩慢響起來:“殿下今日舉動,大大出乎微臣的意料。”


    “蘇大人今日舉動,也出乎本宮的意料。”


    “殿下覺得我不會做什麽?”


    蘇容卿和她的距離不遠,但也不近,將將一節小臂的距離,似乎就是當年他慣來與她保持的距離。


    李蓉留意到這個距離,有幾分恍惚,她收了心神,淡道:“我以為,謝蘭清的案子,蘇大人不會讓。”


    “他刺殺殿下,”蘇容卿平和道,“微臣不會包庇。”


    李蓉輕輕應了一聲,過了許久後,蘇容卿又道:“殿下,為什麽你要建督查司?”


    “為國為民為天理公道。”李蓉迴的平淡,因為速度太快,顯出了幾分漫不經心。旁邊院子裏的枯枝在風裏似乎凝結出了冰霜,蘇容卿靜靜注視著枝頭的冰雪,他低聲道:“殿下,與世家為敵,已經是你心中天理公道了嗎?”


    李蓉被這話問得頓了頓動作,蘇容卿垂下眼眸,聲音平穩:“世家之中縱有蛀蟲,可也是大夏的根基,水至清則無魚,為了幾個蛀蟲,動大夏根本,到時候若是戰火再起,風雨飄搖,殿下心中的國民社稷,天理公道,焉又何存?”


    李蓉看著庭院並不言語,蘇容卿轉頭看向李蓉:“殿下,你嫁給裴文宣之後,過得好嗎?”


    “自然是過得好的。”


    李蓉笑起來:“駙馬是個很好的人。”


    “那就好。”


    蘇容卿注視著李蓉,溫和道:“殿下成婚時,我有一個小小的願望。我希望殿下的感情,不涉及權勢,能幹幹淨淨,讓殿下不留遺憾。”


    李蓉聽這話,詫異迴過頭來,這是門口傳來裴文宣與侍從告辭的聲音。


    “多謝福公公相送,我這就迴去了。”


    “駙馬慢走。”


    裴文宣說完,腳步聲漸近,李蓉愣愣看著蘇容卿,蘇容卿轉過頭去,隻道:“聽聞殿下過得好,微臣便放心了。蘇林明日就會上書告老還鄉。殿下日後行事,還望多加思慮。”


    說完,不等裴文宣走到,蘇容卿便恭敬行禮,轉身退了下去。


    裴文宣見李蓉目送蘇容卿而去,他腳步頓了片刻,隨後才提步走到李蓉身後,雙手攏在袖間,湊過頭去,笑著道:“喲,看得很出神嘛。”


    “父皇同你說完了?”


    李蓉轉頭看他,收迴目光來,笑道:“說了些什麽?”


    “那方才殿下和蘇大人說了什麽?”


    裴文宣走到李蓉身邊,慢悠悠道:“我見殿下好像很是動情,被什麽感動了?”


    “你說得不錯,”李蓉點頭,小扇輕敲著手心,歎了口氣,頗為感慨道,“他的確和我說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讓我心中非常動容,忍不住對他這個人,就多了幾分想法。”


    “你對他想法還不夠多?”


    裴文宣冷笑:“還要怎麽多?把人放心尖兒算了,就是辛苦了蘇大人。”


    “放我心尖上,怎麽就辛苦了他?”李蓉挑眉。


    裴文宣搖頭歎氣,似是同情:“你心尖那點位置這麽小,要站上去怕是得金雞獨立,左腿撐累了換右腿,右腿撐累了換左腿,你說蘇大人能不累嗎?”


    李蓉聽這話,差點笑出聲來,但她還是憋著笑容,慢悠悠道:“那可的確太累了,這麽累的活兒,看來裴大人是幹不了的,還是交給其他人吧。”


    “此言差矣,”裴文宣立刻道,“殿下不了解我,金雞獨立乃我獨門絕技,殿下願意,我能單腿在殿下心尖兒站一輩子。”


    李蓉聽到這話,實在沒忍住,笑出聲來,裴文宣也無心同她打鬧,隻道:“蘇容卿同你說什麽了?”


    “他說蘇林明日會自請告老還鄉。”


    “他這是什麽意思?”裴文宣皺起眉頭,李蓉扇子敲著手心,緩慢道,“大約是在同我示好,讓我相信他們自己的處理方式,他同我說,世家是大夏的根基,不可妄動,穩定比起追求絕對的公正,更加重要。”


    裴文宣不說話,李蓉轉頭看他:“父皇怎麽說?”


    “他問了我一下刺殺之事具體的情況,還有我那位堂叔到底能力如何。”


    李蓉點了點頭:“裴侍郎接手了謝蘭清的案子,等案子結束之後,他應當也會順理成章接手刑部,到時候我們辦事,便會方便許多。”


    裴文宣應聲,李蓉走在長廊上,裴文宣見她久不言語,不由得道:“殿下還在想什麽?”


    “我在想,”李蓉抬眼,“你覺不覺得,蘇容卿,有點太奇怪了?”


    “殿下覺得他哪裏奇怪?”


    “這一世一開始,他就和我說要私下投靠太子,可蘇家一直中立,他想借由我投靠太子一事,有些莽撞。”


    “或許是他還年輕,”裴文宣淡道,“他認為蘇容華被指為肅王老師,這件事影響了蘇家中立的位置,所以他決定以此平衡蘇家的立場呢?”


    “可他上一世沒這麽做過。”


    “又或許是他做了,你不知道呢?”裴文宣緩聲道,“畢竟,太子殿下被廢之後,蘇家首先是倒戈太子,不是嗎?”


    李蓉小扇輕輕敲打著手心,接著道:“那他如今……”


    “他輔佐太子,最大的原因是太子乃中宮嫡子,而如今督查司犯了多個家族的利益,他自然不會支持。”


    李蓉不說話,裴文宣繼續道:“而他會在北燕塔向你討論婚事,也不過是因為他發現婚事對於你的影響,你嫁給了一個寒族,就建立督查司,督查司在你手裏,你不肯放手,那對於世家而言,要麽把你驅逐出京,要麽,就得留下你這個後患。”


    “把你驅逐出京,太子難免怨恨,蘇家的立場,大概率是不想破壞如今的局麵,希望太子和世家齊心協力,不讓柔妃有可乘之機。可留下你,你手握督查司,對世家鉗製太大,那唯一的辦法,趁你危急之際娶了你。”


    “殿下是公主,可殿下,畢竟是女子。”


    裴文宣抬眼看向李蓉:“對外,殿下是君,可若有了丈夫,若丈夫不庇佑,所謂陰陽夫妻之綱,便能壓垮殿下。”


    李蓉沉默著,好久後,她苦笑起來:“你這麽說,蘇容卿這心思到真的令人有些惡心了。”


    “這是蘇家的想法,所以蘇家願意冒被猜忌的風險允許她迎娶殿下。”裴文宣聲音平淡,“而他不是。”


    李蓉轉頭看裴文宣,裴文宣神色看不出喜怒,李蓉不由得道:“他是如何想呢?”


    “他是如何想,”裴文宣轉頭看向李蓉,“殿下不知道嗎?”


    李蓉得了這話,輕笑起來:“我不知道。”


    “我這個人可能是心裏太高估自己,”李蓉轉過頭去,走在前麵,緩慢道,“我經常在某一瞬間,覺得那個人喜歡我。然後我會忐忑,會心動,甚至於有時候連怎麽拒絕都想好了,有時候沒想拒絕,見對方遲遲不動,主動了一二次,最後發現的確是我想多了。”


    “所以很多時候,我也就不知道,我所以為的,是真是假了。”


    裴文宣看著李蓉走在前方的背影,他平靜看著,好久後,慢慢道:“殿下所感覺的,都是真的。”


    李蓉頓住步子,她迴頭看向裴文宣,裴文宣微笑起來:“隻是迴應殿下那個人,說了假話。有些假話是因為他自己不知道自己的內心,而有些假話,是他不能迴應殿下的心意。”


    李蓉靜靜注視著裴文宣,好久後,她笑起來:“你不是很討厭他嗎?怎麽老為他說話。”


    “我是討厭他不錯,可我也不能因此詆毀他。”


    裴文宣說著,忍不住歎了口氣:“其實有時我都可惜,隻有你我二人迴來了。”


    “不然呢?”


    李蓉挑眉,有些好奇:“你要怎樣?”


    “若是他當真迴來了,”裴文宣眼裏閃過一絲冷意,“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就要看各自手段了。可惜如今對著的是個年輕的小崽子,”裴文宣有些遺憾,“計較還落了身份。”


    “可惜。”


    第91章守約


    李蓉聽著裴文宣說可惜,笑得不停,她抿唇低頭,抬手道:“不同你說這些了,我還有事要忙呢。”


    “殿下還要去做什麽?”


    “當然是去見見藺飛白。”


    李蓉說著,轉頭看向裴文宣:“如今謝蘭清沒了,你那堂叔在刑部,說得上話了吧?”


    裴文宣抬手行禮:“聽殿下吩咐。”


    兩人一起出了宮門,裴文宣先讓人去找了裴禮明,等他們到刑部時,裴禮明已經在門口站著了,李蓉和裴文宣一起下了馬車,裴文宣高興上前,恭敬道:“叔父。”


    裴禮明先朝著李蓉行禮:“殿下。”


    接著又轉過頭來,朝著裴文宣點了點頭:“來得挺快呀?”


    “殿下來得急。”裴文宣壓低了聲,“如今人到了嗎?”


    “已經在刑部候著了,而且上官小姐也來了。”


    “上官雅也來了?”


    裴文宣頗為詫異,裴禮明點點頭:“我放進去了。”


    說著,裴禮明抬手看向李蓉,恭敬彎腰:“殿下請。”


    李蓉點了點頭:“裴侍郎客氣。”


    “應當的。”


    裴禮明說著,便引著李蓉和裴文宣往裏走去,兩人到門口時,便看見上官雅正在監獄門口坐著,她手裏抓了把花生米,翹著二郎腿,悠哉悠哉看著裏麵的藺飛白。


    藺飛白背對著上官雅坐在牢房的床上,李蓉一進來,上官雅就站了起來:“殿下。”


    藺飛白聽到這話,耳朵動了動,李蓉走進去後,裴禮明識趣道:“殿下,卑職就引路到這裏,您在這裏可以待半個時辰,但是還是越快問完越好,以免人多嘴雜。”


    “明白,”李蓉朝著裴禮明欠了欠身,“多謝裴侍郎。”


    “我送叔父。”


    裴文宣說著,便送著裴禮明出去,牢獄中就剩下了李蓉、上官雅、藺飛白三人,上官雅趕緊給李蓉搬了凳子:“殿下坐。”


    “你怎麽在這裏?”


    李蓉有些好奇,上官雅笑起來:“猜到殿下如今會來審藺飛白,便提前過來了。我心裏已經是好奇得很了,就等著殿下解惑。”


    “解什麽惑?”李蓉從上官雅手中接過茶,看向藺飛白,“什麽迷惑,藺公子不是都可以告訴你嗎?”


    “我問過了,”上官雅歎了口氣,“他嘴硬,到現在都沒說過一句話。”


    李蓉笑了笑,她將茶放到一邊,斜靠在凳子上,溫和道:“藺公子,你沒什麽想問我的嗎?”


    藺飛白背對著李蓉,他不出聲,李蓉耐心等著,好久後,藺飛白終於道:“我母親從未同我說過他。”


    藺飛白聲音有些啞:“她隻說我父親死了,說我父親辜負了她,把她扔在了秦曲山,我從小同她一起恨我的父親,我總在想,他不是個好男人,他拋棄了我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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