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蓉說得恭敬,時時刻刻展現著自己對於李明的順從,李明聽到李蓉事事以他的想法為先,心裏安撫了不少,批著折子道:“那你覺得該怎麽安排?”


    “兒臣都聽父皇的。”


    “你說說,”李明低著頭道,“朕赦你無罪。”


    “父皇,”李蓉沒有直接迴答李明,但提醒著道,“這一次,兒臣倒是想要重罰,把兒臣名單上的人呢,都一同了罰了,也就到達震撼世家的目的了。可這樣一來,世家會不會被逼到狗急跳牆呢?”


    李蓉說著,垂下眼眸:“對於世家來說,最重要的一張牌,無非就是他們各自擁有的府軍,以他們如今之強盛,若是逼急了,一起到後宮請願,太後奶奶下一道聖旨,父皇的位置,怕還是難以保全。”


    李蓉一麵說,一麵偷偷打量李明的神色,見李明聽她的話,隻是緊皺眉頭,李蓉便放心繼續分析著道:“而對於世家來說,請太後廢帝,他們又要另立新君,出錢出糧出人,說不定還會在後來被人盤算,各家都有自己的盤算,所以世家不被逼到一個份上,也不願意貿然換帝。那如今我們就需要把握好這個度,如何讓世家既不會被激怒走到絕路,又不和覺得督查司毫無意義,這就是父皇最需要考量的事情了。”


    李明聽著李蓉的話,她分析得不錯。


    他和世家,就處在一種微妙的平衡裏,世家不願意換帝,也不想卷入亂世,所以哪怕手握重兵,他們也要顧及李明。


    而世家手中有兵力,但更多時候也得看朝廷臉色,不到萬不得已,也沒人想當亂臣賊子。


    李明想了一會兒後,終於道:“你決定吧。軍餉案必須要嚴懲,而秦氏的案子……”


    李明稍作猶豫,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李蓉道:“私下解決。”


    “他們殺了證人,此事太過,若不處理,怕有失威嚴。但如果當真處理了,秦氏案牽扯的官員太多,若是驚了高官,他們不擇手段起來,恐生變數。倒不如直接在私下解決,既震懾其他官員,又算是個示好,不會往上查上去。”


    “就照你說的做吧。”


    李明應了一聲,又和李蓉商量了一下細節,終於才放李蓉迴去。


    李蓉出門時,裴文宣已經報了一堆折子坐在馬車裏,正靜靜看著折子。李蓉進了馬車,將他上下一打量,有些疑惑道:“你怎麽在這兒辦事兒了?”


    “禦史台的老東西都盯著我,”裴文宣一手舉著一張折子翻看,一手拒了茶杯喝茶,漫不經心道,“看得人心慌,我還是先迴府躲躲,等大家矛頭都指著殿下了,我再迴去。”


    “喲,辦公時間迴府,你現在到越學越能耐了?”李蓉笑著道,“你拿什麽理由迴來的?”


    “簡單,”裴文宣抬頭看向李蓉,似笑非笑,“我就說公主想我了,誰都不敢攔。”


    聽到這話,李蓉差點一口茶噴出來。


    上一世裴文宣在禦史台的時候,為了和其他官員搞好關係,盡忠職守,每天在官署呆的時間比誰都長,就是為了做個樣子,讓上司高興一些。


    如今這副老油條的模樣,讓李蓉有些唏噓:“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人年輕,不懂事,”裴文宣迴頭翻看這折子,嗤笑出聲,“反正都是一群要死的鬼,現在交道再好有什麽用?禦史大夫是上官家的三爺,隻要你和上官家和好,到時候幫我美言幾句,”裴文宣拋了個媚眼,“我升官的事兒就靠您了。”


    “我聽你這意思,”李蓉將茶杯從旁邊端過來,笑眯眯道,“是打算吃軟飯了?”


    “犧牲這麽多,連口軟飯都沒有,”裴文宣歎了口氣,“殿下未免太摳了些。”


    李蓉被裴文宣逗笑,用扇子遮了半張臉,全然停不下來,隻道:“好好好,這口軟飯本宮賞你,你好好幹,幹的好,”李蓉抬手,用小扇輕輕戳了裴文宣的肩頭一下:“本宮給你升官。”


    裴文宣抿唇笑了笑,目光從落到李蓉拿扇子的手上,似笑非笑,隻道:“不升官的話,也不是不可以。”


    李蓉挑了挑眉,裴文宣頓了頓動作,似覺不好,輕咳了一聲,轉頭道:“陛下同意你的想法了?”


    “他本也這麽想。”


    李蓉被裴文宣的問題吸引了過去,淡道:“他也沒這個能力,真把世家趕盡殺絕。”


    裴文宣點頭,隻道:“要整頓世家,還是得等今年科舉再開之後,引一些人進來。”


    聽到這話,李蓉搖扇的動作一頓,裴文宣見她沒應,看了過去,李蓉遇上他詢問的目光,平淡一笑,隻道:“都是人,寒門世家,差不到哪裏去。”


    李蓉這話已經說得委婉,但裴文宣心裏清楚,李蓉沒直接指著他鼻子罵“衣食足知榮辱”,寒門多敗類,就已經好得多了。


    李蓉心裏,世家不過隻是犯了錯,寒門不過是用來糾正世家錯誤的一個工具,她骨子裏,並無真正扶持寒門之心。


    意識到這一點時,裴文宣心裏有那麽片刻不悅,但他不想在這件事上與李蓉爭執,便將問題劃了過去,隻笑道:“殿下擦過香膏了嗎?不如微臣幫忙?”


    “好好看你的折子吧。”李蓉揚了揚下巴,隨後轉過頭去,小聲嘀咕了一聲“老色胚”。


    裴文宣沒聽清楚李蓉的話,但他直覺不是什麽好話,他抬起頭來,皺眉道:“你說什麽?”


    “嗯?”李蓉微笑,“我說什麽了嗎?”


    裴文宣語塞,他沉默一會兒後,決定不同李蓉計較,便低下頭,自己又看起折子來。


    兩人迴到公主府上,李蓉剛掀開車簾,便看見荀川等在門口,李蓉從馬車上走下來,荀川便迎了上來。


    “殿下。”


    李蓉知道她要問什麽,隻道:“進去說吧。”


    荀川應了一聲,跟著李蓉走進屋中,進屋之後,裴文宣便避嫌自己迴了書房,李蓉同荀川坐在桌邊,荀川跪坐在李蓉麵前,低垂著眼眸。


    李蓉緩聲道:“要問什麽就問吧。”


    “屬下今日聽說,殿下未在早朝提及秦氏案相關之事。”


    荀川聲音有些啞,似是問得十分艱難:“殿下……是不打算查了嗎?”


    第73章朋友


    李蓉早知荀川要來問這件事,她沉默了一會兒後,緩聲道:“明日我會寫折子,參奏禦史台和刑部官員玩忽職守,錯辦冤案。”


    “玩忽職守?”


    荀川重複了一聲:“殿下的意思是,他們隻是玩忽職守嗎?”


    李蓉沉默著,麵對荀川的詢問,她有種難掩的無力感升騰上來,她張合著手中的折扇,許久後,她慢慢出聲:“荀川,不是我不想辦,是我做不到。”


    她抬眼看向荀川,認真開口:“對不起。”


    荀川愣了愣,她不可思議看著李蓉:“殿下,您是平樂公主殿下,是督查司司主啊。”


    “這都隻是名頭。”李蓉苦笑,“沒有真正的實力,再多的名頭,也是無用。你知道為什麽我如今能夠查辦這個案子?不是因為我是平樂公主,更不是因為我是督查司司主,而是我背後,是太子和陛下,因為我是太子長姐,是陛下支持的公主,世家怕太子因此疏遠他們,也怕皇帝怪罪,所以他們才不敢殺我。他們為什麽怕太子和陛下?那也是因為,陛下是天下人的陛下,陛下手裏有軍權,有財權,有決定他人是否當官的權利;而太子也有決定他人升遷的權力,有上官氏作為支撐,而上官氏有府軍,有大量的土地,有朝堂上任職的官員。”


    “錢,軍力,這才是真正的根基,有了這些,才能決定他們的命運,成為你所認知的,真正的督查司的司主。”


    “秦氏案,你如果要查得徹底,那需要徹查整個禦史台和刑部,”李蓉分析著,“這不是我能做的事。”


    荀川聽著李蓉的話,她忍不住捏緊了拳頭,她有些艱難開口:“這世上……難道……就沒有一個能討迴公道的地方嗎?”


    說著,她抬頭看向李蓉:“我想一份公道,這麽難嗎?”


    李蓉聽著她的話,看著荀川痛苦的眼神,李蓉突然覺得有那麽幾分疲憊,她不忍開口,卻還是要答:“難。”


    荀川愣在原地,李蓉看著荀川的模樣,心裏有幾分說不出的滋味,她扭過頭去,平淡道:“但這事兒,也不是就這麽算了。明日我參奏之後,經手此事的官員會按照他們罪責得以懲處。等過些時間,阿雅會拿參與此事之人的名單拿過來,你拿到名單之後,”李蓉沉默片刻,緩聲道,“想做什麽,就去做吧。”


    荀川聽到這話,詫異看著李蓉,李蓉端茶起來,隻道:“做完之後,華京你不能待下去,按著我之前告訴你的,去西北吧。”


    荀川聽著李蓉的話,她緩了許久,她知道這已經是最好的路,可是不知道怎麽的,她還是覺得有什麽壓在胸口。


    她深吸一口氣,抬手放在額前,跪在李蓉身前,緩緩叩首,低啞道:“謝過殿下。”


    李蓉垂著眼眸,應了一聲:“嗯。”


    荀川行完大禮,便站起身來,低聲道:“殿下,卑職先退下了。”


    李蓉沒有看她,隻道:“去吧。”


    荀川往門外走去,走到門口時,李蓉忍不住叫住她:“荀川。”


    荀川停下步子,李蓉看著她站在門前的背影,她抿緊唇,許久後,才緩聲道:“對不起。”


    “當說對不起的,不是殿下,”荀川背對著她,聲音有些茫然,“是這世間。”


    “其實我不明白,”荀川說著,迴過頭來,她看向坐在桌邊的李蓉,她眼神裏帶了迷茫,“公道不是這世間本該有的事嗎?為什麽會這麽難呢?”


    她已經拋卻了自己的身份,改名換姓,生死以赴。


    按著人們的傳說和話本,她家不該在朝堂上沉冤昭雪,然後那些害過他們的人,都該堂堂正正,名正言順受罰。


    為什麽她連懲罰做錯事的人,都要在私下之中,怕驚擾了這世間一般,做得悄無聲息?


    李蓉聽著她的話,她靜默無言,荀川往著她的眼裏全是詢問,那一刻,她仿佛是看到前世的蘇容卿,跪在她身前,笑著問她:“殿下,蘇氏錯在何處呢?”


    “公道是這世間該有的,”李蓉艱澀開口,“可不是現在。”


    “那是什麽時候呢?”


    荀川再問,李蓉一時答不上來,荀川深吸一口氣,她朝著李蓉行禮:“抱歉,殿下。”


    “無妨。”


    李蓉垂眸揮手:“你先去休息吧。”


    荀川應聲下去,等她出去之後,李蓉坐在原地,許久之後,她抬起手來,一把推開了桌上所有東西。


    裴文宣進來時,隻聽轟然一聲大響,就看見案牘上的東西被李蓉推了一地,他有幾分詫異,提步走進屋中,將打翻的硯台彎腰撿起來,笑著放在李蓉書桌上:“殿下是怎麽了,生這麽大的氣?”


    “沒什麽,”李蓉垂著眼眸,她緩了緩,抬手去撿腳邊的折子,低聲道,“你的折子都批完了?你請病假的時間裏,怕是堆積了不少事兒吧?”


    “還沒,就是聽說荀大人方才離開,我來看看殿下如何,”說著,裴文宣半蹲下身來,歪了身子,從下往上看李蓉,笑著道,“剛好就看見殿下發脾氣了。”


    “我沒發脾氣,”李蓉冷著臉,“去做你的事兒吧。”


    “殿下又口是心非。”


    裴文宣笑著看著她:“明明就生氣了。”


    “裴文宣,”李蓉抬眼看他,警告道,“你很閑是不是?”


    裴文宣見她真怒了,也不玩笑,他直起身來,一麵收拾著折子,一麵低聲道:“殿下不說,不如我來猜吧。”


    “你滾出去。”


    “荀大人的性格,向來執拗,案子不能清清楚楚的辦,荀大人心中怕是有芥蒂,她同殿下吵架了?”


    “猜錯了,出去吧。”


    李蓉從旁邊拿了折子,提了筆架上的筆,翻開折子,假作認真。


    裴文宣倒也不在意,他整理著桌子,將地上的東西一一撿起來,放在桌上,擺放整齊。


    他做這些事情的過程,像是在收撿李蓉的內心,他溫柔撿起折子,堆積好,又輕輕撫平,緩聲道:“那,荀大人是接受了殿下的想法,也沒怨言?”


    李蓉不說話,裴文宣輕笑:“如果是這樣的話,殿下一定是在自責了。”


    “你出去!”


    “猜中了。”裴文宣高興起來,李蓉捏緊了筆,警告盯著他,裴文宣笑出聲來,有些無奈搖頭,“你呀。”


    說著,他伸出手去,將人攬在懷裏,李蓉本有幾分氣性,但被他往懷裏這麽一拉,她靠著這個人,驟然就有幾分委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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